卫悯开门见山:“如今乃多事之秋,内忧外患,灾祸不断,所幸天佑大渊,北境、滇南连传捷报,北梁与夷人节节败退,江山尚算稳固。外贼终有肃清之日,然内贼却不得不防。平西侯谢琅以收复西京的名义盘踞西京,屡召不归,已然犯了身为人臣的大忌。陛下一再怀柔,与姑息养奸何异。因而,今日要议之事,便是如何铲除西京之祸!” 这话如一记重锤落在众人心口。 虽然谢琅盘踞西京,别有居心,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此前并未有人公然揭开问题本质。毕竟皇帝还要靠着谢氏与世家争权。 而卫悯甫一归朝,便将矛头直指西京,显然是要彻底拔除谢琅这颗给世家带来太多隐患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小波仍效忠皇帝的官员不免担忧皇帝处境。 然而天盛帝只是极痛心道:“平西侯屡教不改,着实令朕失望,一切听从太傅安排。” 卫悯直接唤:“曹德海。” 曹德海躬身出列。 卫悯:“你即刻着司礼监草拟一道圣旨,给圣上过目,就说圣上身体抱恙,召平西侯回朝,有要事相嘱,若平西侯拒不归朝,直接晓谕全国,以逆臣论处。” 曹德海心头一惊,隐约觉出,真正的疾风暴雨即将到来,也不敢多说话,应是。 天盛帝似有迟疑:“太傅雷厉风行,朕可以理解。但若平西侯真成了逆臣,朕如何向定渊王交代。” “这便是老臣要说的第二条。” “谢琅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定渊王难逃管教之责。除了发往西京的圣旨,陛下还须往北境发一道圣旨。” 卫悯视线定在皇帝面上:“谢氏满门忠烈。陛下需让定渊王在‘忠君爱国’与‘不肖子’之间做一个选择。” “只有定渊王向天下人表明态度,百姓才会相信,谢琅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天盛帝慢慢松开握着木椅扶手的手,点头:“太傅深谋远虑,朕实钦佩。曹德海,就依着太傅的意思拟旨吧。” “是。” 曹德海躬身领命。 卫悯又道:“谢琅若真要做乱臣贼子,朝廷派兵征讨,刻不容缓。如今西南战事基本平息,陛下,不若便册封定南侯兼滇南行军大都督裴北辰为平西元帅,去西京平叛吧。” 一直沉默坐着的工部尚书裴行简终于抬头,起身,朝天盛帝行一礼,道:“陛下,滇南战事虽然平息,但局势尚不稳定,夷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此刻将裴北辰调离滇南,恐怕不妥。臣恳请陛下,另择良将,讨伐逆贼。” “有何不妥呢。” 卫悯抬高语调,施施然看向裴行简:“前滇南行军大都督袁霈不是还留在滇南养病么,论起对滇南的熟悉程度,袁霈不输裴北辰。陛下,不如让袁霈将功补过,官复原职,统领滇南军务,如此,裴北辰便可以放心西进了。” 裴行简冷笑。 “首辅这一招借刀杀人,可真是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裴尚书谬赞了,论起借刀杀人,还是裴尚书更胜一筹,当日袁霈之子袁放是怎么死的,只怕不用本辅多言吧。” 裴行简与其父裴道闳不同,出了名的冷静克制,面色数变,到底没再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坐了回去。 “你们说说,这首辅为何非要逼定渊王府表明一个态度呢?” 议事结束,百官三五结伴,往宫门外走,不时窃窃私语几句。 另一个道:“你懂什么,这叫釜底抽薪,眼下谢琅以收复西京之名,盘踞西京,大渊百姓受其蛊惑,视之为收复失地的英雄,可谢琅到底乳臭未干,声望无法与定渊王相比,只有定渊王向天下人表明态度,百姓才会相信,谢琅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首辅真是好手段,这下,那谢琅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这还用说么,北郡谢氏,出了名的满门忠烈,如今出了这么个乱臣贼子,定渊王如果不及时与这个儿子划清关系,谢氏一族的名声怕都要跟着受累,家门不幸啊。” 卫瑾瑜落在最后,长睫低垂,面无表情听着众人议论。 卫府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 卫瑾瑜到宫门外时,卫嵩、卫寅,和卫氏两个嫡孙卫云缙、卫云昊都恭立在一边,侍奉卫悯登车。 卫瑾瑜如寻常官员一般,停下,对着那车驾淡漠行一礼,便抬步继续往前走了。 后面卫云昊瞧见,眉毛一挑,立刻扬声道:“站住。” 卫瑾瑜目不斜视,恍若未闻,扬长而去。 “大哥你瞧瞧,他这张狂的样子!不就是当了顾氏弟子,进了凤阁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卫云昊一时怒不可遏,正待发作,卫寅连忙道:“你闭嘴,宫门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竟敢对祖父如此无礼,难道不该教训么!” 卫云昊气不打一处来。 卫寅悄悄往卫悯方向瞥一眼,示意儿子闭嘴:“他如今毕竟已经不算是咱们卫氏的人……” 这话换来旁边卫嵩一声冷笑。 “你倒是好心,还为这小孽障开脱,依我看,当日父亲就该直接将他打死,也不至于闹出如今笑话,让卫氏沦为满上京笑柄。” “行了。” 卫悯沉声打断众人。 “回府。” 众人登时都噤声不敢再言。 卫悯视线盯着远处,好一会儿,方放下车帘,冷冷抿起嘴角,吩咐起驾。 长街忽起冷风。 远处,卫瑾瑜抬眸,望着浓云堆积的夜空。 只是眨眼功夫,豆大的雨点便伴着一道道闷雷落下。 山雨欲来,风满高楼。 卫瑾瑜没有动,抬起手,任由雨点由指缝落下。
第162章 诗万卷,酒千觞(八) 另一边魏惊春也疾步追上了苏文卿。 “苏大人,请留步。” 苏文卿正提袍登车,闻言转身笑道:“雪青,有事?” 对方以字相称,魏惊春心神微微放松了些迟疑片刻道:“文卿朝廷真的会发兵攻打西京么?” 苏文卿一笑。 “今日凤阁议事,你也参加了,首辅的话,你应该听懂了吧。将来若真要开战,咱们兵户两部还要通力合作。” “自然。”魏惊春点头神色略复杂:“我只是觉得他们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士朝廷如此赶尽杀绝,是不是太无情了一些。” “他们?” 苏文卿神色变得意味深长:“寻常将士自然只知忠君报国四字可狼子野心之人,却是打着忠君旗号行谋逆之事。逆臣盘踞西京公然抗旨拒不接受朝廷诏令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雪青你是在同情逆臣么?” 这句话罪名非同小可,魏惊春立刻道:“自然不是。” “那便好。” 苏文卿伸手拍了拍魏惊春肩膀:“你出身苏州名门,背负着家族希望,又素有才名,在户部期间的表现陛下与韩阁老都看在眼里,只要不出大错,未来仕途不可限量。” “千万不要因为一些不值一提的故交和情谊犯糊涂,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你叔父考虑一下吧。他的所有希望,可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苏文卿手往下压了压。 魏惊春一怔。 半晌,点头道:“你放心,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基本的是非黑白还是分得清的。对叛国叛君的逆臣,我不会手下留情,也不会令陛下失望。” 回到魏府,魏怀亲自从屋里迎出来,望着侄儿道:“怎这么晚才回来?” 又神色紧张问:“雪青,传言可是真的?” “什么传言?” “朝廷当真要发兵攻打西京么?” 魏惊春没想到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便点头:“没错。” 魏怀叹口气:“天天打不完的仗,这下,上头恐怕又要往下摊派军饷了。” 魏惊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库空虚,各处都在打仗,世家又一毛不拔,只能先让京中官员和商户先带头捐钱了。再说,这些钱户部不会贪墨一分一毫,都是给前线将士的,没有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哪有百姓的安稳日子。” “捐些钱粮倒没问题,只是这摊派的数额一次比一次大,许多小商户实在承受不住,都已经准备卷钱跑路了。咱们魏府虽说家大业大,那也经不起这般挥霍,雪青,你好歹是个左侍郎,就不能想想法子,适当减免一些么?” “这事没有商量余地。” 魏惊春坐下,灌了口茶,道:“正因我是户部左侍郎,魏府才更要以身作则,此事我已说过很多遍,以后这些话,叔父莫要再提。” 魏怀素知侄儿脾气,便也识趣揭过话茬不提。 转提起另一桩事:“听说那个孟尧如今也在西京,还帮着逆臣一起造反,与朝廷对抗?” 魏惊春掀茶盖的手顿了下,方道:“应该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魏怀便感叹:“这孟尧在咱们魏府寄居时,我也是接触过的,是个品性不错的好孩子,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就鬼迷心窍,这般想不通,要去做乱臣贼子呢,那圣贤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可见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是咱们看走了眼……诶,雪青,你去哪里?” “我有些困了,想早些回房休息。” 魏惊春背对着魏怀留下一句,便抬步往外走了。 “诶好。” 魏怀捻了把须,听到外面有雷声,忙吩咐仆从:“跟上去,别让雪青淋了雨。” “父亲,您素来是雷霆手段,眼里容不得沙子,如今既已回归凤阁,整饬六部,为何不直接罢黜了那小孽障的职位,还任他猖狂。” 回府路上,卫嵩小心翼翼将茶水递上,到底没忍住开口。 “韩莳芳好歹识趣知趣,主动过来与您求和,那小孽障的态度您也看到了,摆明了就是与咱们卫氏势不两立,留着这样的白眼狼,有何好处。” 雨点敲打着车壁。 卫悯沉面而坐,并未接那盏茶,听着外面雨声,简练道:“他如今是顾氏子弟,本辅必须得给顾青樾这个面子。” 顾青樾。 这三个字无论何时提起,都仿佛一座越不过的大山。 卫嵩一时分辨不出这位在家在朝都一言九鼎的老父是真如此想,还是心中尚顾念着旧情,便哼道:“可顾凌洲只是一个次辅而已,顾氏的势力早已退居江左,论起在朝中影响力,顾氏远不及卫氏,父亲何必如此在意一个顾凌洲的态度?” “江左?” 卫悯用看蠢货的目光看这个儿子一眼。 “你知道江左是什么地方么。” “江左乃大渊东南门户,大渊最富饶之地,说是掌握着大渊半条经济命脉亦不为过。顾氏退居江左,表面上不参与朝事,可实际上却控制着整个江南驻军和江南之地财富,说是富可敌国亦不为过。国库空虚,顾氏能无偿供应得起江左十数万大军的日常开销和口粮,甚至还有余力支援滇南,你可以么?东南外寇水匪嚣张程度不输北境,可这么多年以来,你何曾听过东南有紧急战报传来?这一切,都是顾氏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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