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瑜翻了一下午账册,觉得有些头昏脑涨,晚膳只吃了一小碗莲子粥,就早早沐浴躺下了。 谢琅夜里回来,见寝阁黑着灯,也没什么意外,摸黑脱了衣服,到浴室冲洗了下,便拢着寝袍来到了床边。 里面人睡得很熟很沉,双腿微微蜷曲着,睡颜宁静,乌发绸缎一般铺洒在枕上,只露一截纤细洁白的颈在外面。 床帐内照例弥漫着一股药油味儿,只不过,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类型的味道,有些呛鼻。 而他的枕边,另一瓶药油,仍原封不动的摆在原处。 谢琅胸口无端又有些发闷。 但旋即清醒而冷酷的想,他为何又开始怜悯一个卫氏子。 卫氏人,本就不配用谢氏的东西。 卫氏把这样一个妖孽放到他床上,能安什么好心。 他眼下这模样,倒像正一步步落入对方陷阱。 如此想着,他心情通畅很多,收回视线,脱了靴,容色冷漠躺了下去。 躺了会儿,便觉不对。里面传来的呼吸,实在太微弱太滚烫了,而且,似乎还伴着轻不可闻的呻/吟之声。 呵,又想玩装可怜那一套么。 他闭上眼,拒绝理会。 然而黑夜将狭窄空间内的动静无限放大,由不得他不闻。 谢琅终是坐起来,皱眉点了灯,探手一摸,里面人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喂。”“醒醒。” 谢琅伸手,晃了晃人。同时烦躁想,公主府的人和那两个女官都是瞎子么,怎么也没人管管。 卫瑾瑜冷汗淋漓睁开眼,松开齿,迷茫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偏头,看到了谢琅冷酷不耐一张脸。 卫瑾瑜没说什么,缓了缓,再度咬唇,撑着坐起来。 谢琅原本下意识伸出手,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 “劳烦让一下。”卫瑾瑜轻声道。 谢琅看他片刻,直接起身,让开路。 卫瑾瑜自己趿着鞋子下了床。 谢琅看他摇摇晃晃往外走,不由再度皱眉。 “你做什么去?” 卫瑾瑜没说话,只是走到堆在外间的一只箱笼前,蹲下去,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只匣子,接着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只白色瓷瓶。 他似乎倒了几粒药丸出来,就着水吞服下,就把瓷瓶放回原处,合上箱子,继续回来睡了。 谢琅一直抱臂杵在床边,一直等人上了床,继续面朝里躺了回去,方用复杂眼神打量着那道身影。 他没忍住问:“不需要叫大夫么?” “不用。” 好一会儿,里面方传出声音。 “普通发热而已。” “扰你睡觉,抱歉。” 说完,便再无声响。 谢琅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给自己看病的,以往在北境侯府,老三生个病,发个热,简直恨不得昭告天下,至少七八个大夫围着转,还各种作妖不肯吃药,为得就是全家人都哄着他拿他当祖宗供着。 油灯尚亮着。谢琅站了片刻,看他像真没事的样子,便也踢掉鞋子,上了床。 只是这一夜到底也没睡好,次日头疼醒来,身边照旧是空的。 谢琅拢了袍子推门出去,问孟祥:“人呢?” 孟祥立刻意会:“三公子啊,一早带着侍从上街买笔墨去了。” 谢琅不免皱眉:“他没事了?” 孟祥一脸懵:“什么事?” 谢琅便道:“没什么。” 次日一早,卫瑾瑜便回了公主府。 静室内,少年郎先如往常一般,换上素色绸袍,规规矩矩到灵前叩拜行过大礼,又把亲手煮的一碗长寿面放到灵牌前,独自枯坐了好一会儿,方出来。 明棠和桑行已经在廊下等着。 桑行这两日忙着在外清点公主府产业,今早刚风尘仆仆归来。 “人都到齐了么?” 卫瑾瑜问。 桑行回:“除了两个外出采购货物未归的,所有田庄管事和店铺掌柜,全部都到齐了,眼下正在正厅等着少主召见。” 见桑行欲言又止,卫瑾瑜偏头问:“怎么了?” 桑行担忧:“这些年,这些管事不受管束惯了,在糊弄推诿上十分有一套,这回要不是少主未雨绸缪,特意让老奴带了护卫过去,许多人都躲着不肯过来。” 卫瑾瑜掀帘进去,厅里果然已经站了许多人,多是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众人自觉分成两列。 一列都是商铺掌柜,一列则是田庄管事。 见卫瑾瑜进来,众人忙停止交谈,怀中各种心思,打量这个头回露面的公主府少主人。 卫瑾瑜在主位坐了,环顾一圈,道:“我知道,我年少不经事,诸位心里不敬也不服我这个少主。” 众人听了这话,忙俯身:“少主言重。” “言不言重的,诸位心里明白便好。” 卫瑾瑜吩咐桑行:“把账册拿来。” 一干管事面面相觑,便知今日重头戏来了,然而他们都是做账老手,就算账目杂乱不清,也有无数理由推搪,因而也并不怎么焦惶,只沉着气等卫瑾瑜责问。 桑行将厚厚一摞账册搬到案上。 卫瑾瑜只瞧着,并不翻,道:“这些账册,我已一一看过,什么样子,诸位心里比我清楚。诸位资历丰富,都是走南闯北行商经验丰富的前辈好手,把账做成这样,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和理由,我便不多费口舌追根究底了。” “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若一味装聋作哑,反而真会让诸位认为不经事,年少可欺了。” 卫瑾瑜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两本账册,点了两个名字出来。 一个掌管与一个田庄管事应声而出。 卫瑾瑜道:“二位呈上的账册,在所有账册里,缺漏最多,亏空最多,但你们经营的庄子和田铺,并非最贫瘠最偏远的。从今日起,你们不再受雇于公主府。” 两人遽然变色。 当即就跪了下去,连声道:“小的们知错,请少主开恩。” 其他人也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他们没料到,卫瑾瑜竟然不问缘由,直接把人解雇。 他们都是当年长公主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经营经验丰富,正因此,才敢倚老卖老,有恃无恐,这位少主,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说丢便丢。 “少主,如此处置,是不是太苛责了些?好歹也该给他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们可都是公主府的老人了。” 站在前面的一名管事不满开口。 卫瑾瑜淡淡道:“我并非没有给他们机会,我派人去催问了三次,他们都避而不见,不置一词,想来是对我这个少主有什么不满。既如此,大家便不必勉强共事。” 两名管事俱心虚的低下头。 卫瑾瑜发话:“带他们下面,补偿金从公主府账上出,该给多少给多少。” 明棠正色应是,领着二人出去了。 卫瑾瑜垂目,手指再度触到了账册上。 这优雅动作,落在其他管事眼里,无异于雷霆霹雳。 众人几乎是齐齐倒头跪了下去。 “少主开恩。” 室中一瞬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卫瑾瑜收回手,让桑行搬来一个火盆,然后当着所有人面,将所有账册都丢进了火盆里。 众管事顶着一额汗,迷茫兼不解抬头。 那容色秀丽,与方才一番强硬手段颇为格格不入的少年郎,起身道:“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不会再追究,但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不清不楚的账目。” “当然,诸位都是公主府老人,我也不会亏待诸位。从今日起,凡是经营出色、效益突出的田庄、铺子,无论掌事者出身年龄资历,我会在原本母亲许诺给诸位的分成基础上,再提高两成,但若有中饱私囊,懒怠经营者,我也不会留情。” “诸位愿意留下与我一同共事的,可以跟着桑行去签新的雇佣文书,想走的,也可以如数获得赔偿金。是去是留,诸位自己决定。” 公主府的田庄铺子,都是上等良田上等地段。 谁会跟钱过不去,这一番恩威并施下来,众人哪里还敢不服,忙纷纷叩首,表示愿意听从少主差遣,绝无二心。 等众人散去,桑行道:“少主一下把分成提高两成,是不是太高了些?” 卫瑾瑜接过他递来的茶:“我毕竟年少,能拿捏他们的,只有一纸契书,虽然管用,却不是长久御下之策。想让他们尽忠办事,只能先多喂些好处。” “当然,也不能因此松了管束,以后庄铺这边,还得阿公多费心盯着。” 桑行点头:“老奴晓得,只是这样一来,老奴就不能时时在少主身边照看了。” 卫瑾瑜淡淡一笑。“我又不是三岁稚童,哪里还需要阿公一直跟着。” ** 转眼就要到国子监入学日。 不出意外,苏文卿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被录用。 崔灏特意将谢琅叫来了清水巷的宅子里庆祝,并亲自上街买了两壶价值不菲的好酒。 “对了,明日我还要去户部,还得你辛苦一趟,送文卿去国子监。” 吃酒间隙,崔灏嘱咐。 苏文卿在一旁开口:“世子事务繁忙,谢府离此处也不近,义父,我自己可以过去。” 崔灏板着脸打断他:“唯慎又不是外人,明日又是入学第一日,光书、笔墨纸砚这些零碎东西就得带不少,虽说不用留宿,换洗衣物也得带几件吧,你一个人,连个仆从也没有,怎么弄,这次回北郡,我把苍伯留给你。” 谢琅正烦闷想着事,闻言回过神,点头:“二叔放心,不过跑一趟的事,我一定妥帖把文卿送过去。” 又问了苏文卿入学的时间。 崔灏满意颔首:“这还差不多,你要是再和上回一样不靠谱,休怪二叔不客气。” 说着,视线便落到谢琅搁在案头的佩刀上,皱眉道:“你这把刀,还是你十四岁生日那年,你爹送你的吧?” 谢琅说是。 那是大哥出事后,他以北境军少统帅的身份,第一次领兵作战。这把刀,算是他爹给他的壮行刀。大哥亲自给刀取了个名字,叫“无匹”。 取“龙腾虎啸,纵横无匹”之意。 崔灏看那刀鞘上布满的大小豁口,道:“刀是好刀,就是太陈旧了些,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知道铸把新的。” 谢琅直截了当道:“没钱啊。”次的他又瞧不上。 崔灏忍不住大笑。 “行,等回了北郡,二叔给你铸。”
第016章 国子学(一) 国子监入学时间在辰时。 谢琅素来起得早,这日只是比往日更早了一刻,便起来,吩咐孟祥去准备马车。 等到了清水巷,苏文卿果然已经打包好行囊,在门口等着,身后跟着一个精干老者。谢琅识得,就是常跟在二叔身边,照料二叔衣食起居的苍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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