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何意?” 苏陌抬眸道:“皇帝突患重疾,朝堂波云诡谲,掌印要事缠身,不该一直守着我。” “公子便是咱家最重要的事情。”裴寻芳道。 苏陌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样的话,可他神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况且,公子又怎知我未处理朝堂之事?”裴寻芳说着,将苏陌整个拦腰抱起,“今日阳光不错,咱家带公子晒晒太阳。” 外头候着的夏伯听见动静,忙命人将庭院里的躺椅安置好,铺上软垫,又急忙忙命人去准备早点和汤药。 裴寻芳将苏陌放入躺椅中,又为他盖上一条薄毯。 院子里,一位小仆正拿着笤帚在扫落花,苏陌道:“别扫,这样好看。” 这语气,俨然宅子里的主人。 裴寻芳眼中闪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欣喜,对小仆道:“以后都听公子吩咐。” “欸。”小仆小心翼翼退下了。他退至廊下,却未跑开,而是躲在一根大圆柱后,眨着眼睛看庭中两人。 只见那位漂亮公子望着满庭落花,叹道:“昨夜风雨急,花都落尽了。” 而平日不苟言笑的四爷,竟然俯身拾起一朵小白花,放入公子掌心,道:“花不落,又怎能结果?公子若喜欢这花,咱家便将它制成干花,存着给公子看。” 公子抬眸问他:“掌印会制干花?” 四爷道:“曾经有位先生教过我。” 那漆黑的凤眸里,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深情。 小仆看得心扑扑乱跳,在他小时候,爹爹就是用那种眼神望着娘亲的。 他娘亲可美了,同公子一样美。 都说宅子里来了个神仙样的公子,被四爷视若珍宝,可那公子一直病着,他一个粗使小仆,自然连面都见不着。 今日可算见着了。 小仆正看得起劲,忽的被人从身后一敲,差点吓破胆。 “你在看什么?”一个同样略带稚气的脑袋从身后探过来。 正是常跟在四爷身边的那个小影卫,唐飞。 小仆认得他,却不敢招惹,只顾躲。 唐飞瞧他标致又可爱,便拦住他,神秘兮兮地唬他,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知道吗?我师傅说了,擅自窥伺掌印与公子者,格杀勿论。” 小仆一听,更是脸一白,抱着笤帚一溜烟跑了。 唐飞望着那逃去的背影,挠挠头:“跑什么?这么不经吓吗?” 但他很快将此事抛掷脑后,快步来到庭院,跪下道:“掌印,安阳王来了。” 裴寻芳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问道:“到哪了?” “已经到了街口。” 裴寻芳从夏伯手中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酥酪,舀了一勺喂给苏陌,道:“我这会忙,夏伯去迎。” 安阳王亲临,四爷不去迎接,合适吗? 夏伯心中疑惑,应了一声,便自去了。 苏陌闷声吃了几口,问道:“掌印同许钦说了什么,让安阳王来得如此快?” “没什么。人人皆有欲望,咱家只是想拿那至高无上之位……”裴寻芳挨近,道,“换你。” 苏陌只觉耳根一烫。 偏偏那说话的人无事人一般。 “掌印觉得,你可以将我从这纷争中摘干净吗?”苏陌道。 季清川是这本书里的绝对主角,所有主线都是围绕着季清川,摘不干净的,苏陌避无可避,只能迎上去。 “掌印不许我入宫,是准备自己清除所有障碍吗?” 嘉延帝与四皇子李明焕,太后与太子李长薄,就是两个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而安阳王为人刚正,未必就能按裴寻芳预想的行事,至于那帮老谋深算的臣子,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公子是不相信咱家的手段吗?”裴寻芳又舀起一匙,送到苏陌嘴边。 “咱家用十八年,从一个小太监爬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内庭十二监、东厂、锦衣卫均在咱家控制之下,内阁与六部均有咱家的亲信,咱家想撬动这腐朽的大庸,并不是难事。” “掌印,乃掌一国之大印者。”裴寻芳握住苏陌的手,摩挲着他指上的君韘,道,“如今嘉延帝形同废人,咱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家想要谁做皇帝,谁便可以做皇帝。” “掌印要改天换地……就算李明焕不足为患,可李长薄不会善罢甘休的。”苏陌道。 “咱家等着他。咱家能逼疯他一次,便能逼疯他第二次,”裴寻芳捧住苏陌的脸,漆黑的凤眸深不见底,“咱家倒是怕他当缩头乌龟。” 苏陌眼睫轻颤,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司礼监掌印的威压。 他有些后悔了,他是不是不该告诉裴寻芳自己不是季清川,没有了大齐君臣韘的束缚,等于松了裴寻芳的枷锁,现在他就像一头完全不受掌控的猛兽。 “只怕掌印到时不能全身而退。”苏陌道,“自古以来,玩弄权术、位及人臣者,鲜有善终。” “咱家不怕下地狱,但公子不可以!”裴寻芳捏着苏陌的指尖,道,“公子这双手,不可再染血腥。” “可我并不……” “还有一种办法。”裴寻芳的目光忽而变得温柔,“公子跟咱家走,就现在,抛下一切,远走高飞,以咱家的实力,保公子一世富足平安并不难。” 他说着,用手揩了揩苏陌嘴角沾着的汤汁,觉着没有揩尽,便索性靠过去,在他唇角舔了一下。 苏陌愣了一下。 裴寻芳亦停了一瞬。 当他回过神自己方才不自觉亲了苏陌后,便轻叹一声,道:“公子愿意吗?” 苏陌蹙眉。 裴寻芳却捉住苏陌的下巴,欲再吻下去。 正当此时,忽闻身后传来利箭破风的声音! 裴寻芳立即抱起苏陌迅速一闪,“铮”的一声,一支锃亮的长箭带着杀气狠狠扎在了他原来站的位置。 那箭削去裴寻芳的一片衣角,箭头没入泥土,箭身仍在嗡鸣。 影卫们“唰”的一下悉数现身,亮出武器护在主人周围,一大群不速之客闯入庭院中。 院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裴公公!久仰大名!”只见来人中走出一名身着赭色武服的男子。 此人一张异族面孔,高鼻深目,满头脏乱编发,正是北境赫赫有名的神射手,肖鹤。 这肖鹤早就听闻帝城皇宫里藏着一位善用弓箭的高手,还是一位公公,心中倾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裴寻芳亦认出了他。 而肖鹤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世界,他后来成了裴寻芳麾下的一名得力之将。 那肖鹤恭敬地站到一侧,躬身迎出另一位身着鸦色华服的男子,只见那人金冠博带,气质儒雅,正是安阳王。 “肖鹤百步穿杨,从未失手过。裴公公果真好身手。”安阳王冷声道。 裴寻芳脸色暗了暗。 苏陌瞧着这肖鹤十分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看得心惊,生怕裴寻芳一怒之下与安阳王硬碰硬。安阳王带此高手前来,上来便是一箭,分明没有要好好谈判的意思。 谁料,裴寻芳在苏陌肩上轻捏了几下,竟然敛了神色,从容地理了理衣袖恭敬迎上去,道:“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原来,裴公公眼中,还是有纲常礼教、尊卑贵贱的!” 安阳王的怒意毫不掩饰。 他冷眼瞧了裴寻芳一眼,又远远看向清川,他想起方才那阉人轻薄清川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在来的路上,安阳王还抱着侥幸心理,幸许清川同这阉人并不是那种关系,可如今……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明目张胆! 他简直要气炸了! 安阳王绕过裴寻芳,径直走向苏陌,大声说道:“都给我退下,本王有话同清川讲。” 裴寻芳竟然破天荒没有多言,当真带着众人退出了庭院。 苏陌顿时明白,方才裴寻芳故意不去迎接,又当众亲他,全他妈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激怒安阳王,让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他与苏陌之间关系。 真是好样的,根本不给他转圜的余地。 苏陌咬紧唇。 这下连块遮羞布都没有了。 庭院里安静极了。 安阳王神情严肃走向苏陌,道:“本王只问你一次!” “这话当初在不夜宫,李长薄提出要带你走时,本王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安阳王直视着苏陌的眼,沉声道:“清川你认真回答我,你是否心悦那阉贼裴寻芳?” 苏陌被问得猝不及防,他根本还没有想要同安阳王摊牌,该死的裴寻芳将他置于此种境地,分明就是在逼他。 苏陌坐直身子,像犯错被抓包的小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是如此漫长。 安阳王俯身道:“是答不出来,还是不愿回答?” 苏陌垂下眸子。 这问题他不能答。 “本王有没有提醒过你,那阉人是大庸第一奸佞,心狠手辣,城府极深,清川在他面前,就如案上鱼肉,掌中玩物,清川与谁结交都不该与他结交!” “清川让王爷失望了。”苏陌低声道,“可事情并不是王爷想像的那样。” “清川糊涂呀!”安阳王道,“本王已为你做好打算,你将来是要坐上那万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的,本王要让清川回归正位,从现在起每一步都很重要,清川岂可与这等人纠缠在一起?” “可他……也是这大庸……最能帮到我的人。”苏陌咬着唇道。 安阳王脸上闪过惊讶:“清川同他结识多久了?” 苏陌道:“有段时日了。” 安阳王恍然大悟,季清川同裴寻芳的合作,恐怕比他猜测的还要早。 “他这等残缺之人,本就心术不正,更何况此人浸淫官场多年是大庸人尽皆知的奸佞之臣!清川尊贵之躯岂可与之为伍?” 苏陌听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安阳王已是气得昏了头了,他道:“清川自幼在不夜宫那种地方长大,受了些歪风邪气的影响,本王不怪你,可从现在起……” “清川的身份有何可尊贵的?不夜宫的伶人凭本事吃饭,又有何卑贱的?”苏陌胸中有热流涌过,他的声音有些颤,大声道,“王爷不是同清川说过,没有人是天生贱籍的。” 安阳王怔了一瞬。 他显然没料到苏陌会说这等话。 “一部《大庸律例》,以野蛮残暴的方式将百姓分为三六九等,实行严刑峻法,短短十八年,人们早已忘了那些划入贱籍的人们,原本也是同他们一样是堂堂正正的良民。” “王爷一定也发现了,这伶人制度是怎么来的?嘉延帝为泄一人之愤,凌虐清川不够,还让举国陪他玩游戏,你一定也知道那些伶人生活得有多艰难,他们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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