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怔了一瞬。 湢室里有什么东西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而后,苏陌捏起拳头,揍了玄衣人一拳。 - 不夜宫前堂。 “爷,这边请。”一名专门负责接待贵客的男执事恭敬地引着一位戴着面具、穿着异族服饰的男子及其随从走进了三楼的一套雅间。 据传,这是波斯来的巫商,与波斯皇室关系匪浅,富可敌国。 波斯小王子曾腻在不夜宫缠过季清川一段时间,这一回,这商人也不知是为自已来的,还是代表那波斯小王子来的。 “爷,请用茶。” 那商人拿起茶盏却不喝,他望向大堂顶部中央那一盏盏流光溢彩的芙蓉玉凤灯,问道:“那是什么?” “哦,这是各位爷为季公子点的灯。这是我们不夜宫的规矩,点灯代表着各位爷对季公子的喜爱,每盏灯起价五百两……” 那商人打断执事喋喋不休的介绍,只问了一句;“他会看到吗?” “当然,前堂点的每一盏灯,我们都会报到后头,季公子都会知道的。” “点一盏。”那商人道。 “爷要点何灯?”执事立即取来一个竹签筒,只见那筒里只余下数十支签子了,每一支签子上都写著名目不同的字。 商人随手抽出一根,执事凑近一看:玲珑心。 “好灯。”执事喜气洋洋赞道,“玲珑心,这是最最难得的一盏灯了。” 他当即提着嗓子一声喊:“不夜宫,点——灯——” 洪亮的嗓音传遍不夜宫上空,似回荡在悠悠时空里的空谷跫音。 “第九十九盏,玲——珑——心——” “啪”的一声,属于他的那一盏“玲珑心”被点亮了。 执事双手托起一支笔,毕恭毕敬递过去:“爷,您还可赠公子一句词。” 那商人接了笔。 他的手修长而漂亮,手背却似受过伤,有一个明显的疤痕,执笔的手亦有些抖。 只见他沾了墨,却迟迟不落笔。 “主人,我们时间不多。”一侧的随从提醒道。 男执事亦好奇地盯着商人指上那一枚墨玉指环,总觉得眼熟,似在哪见过。 终于,那人提笔写下了七个字。 玲珑骰子安红豆。 而另一边,湢室内。 苏陌抱着受伤的拳头痛得直掉眼泪。 玄衣人又气又急,哄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他一脸委屈道,“很疼吗?就你这小身板,怎么还敢揍人呢?” 苏陌恼道:“你学谁不好?为何偏要学那无赖裴寻芳?” 玄衣人摸不着头脑:“可我觉得……” “公子就是喜欢他那样的啊。”
第56章 戏子 “报!” “第九十九盏灯, 玲——珑——心——” 洪亮的传报声穿廊过院,拂过檐角的风铎,传遍不夜宫各个角落。 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柔。 湢室内门窗紧闭,分明无风, 可那风铃却跟着叮叮当、叮叮当响个不停。 扰得人心绪不宁。 “第九十九盏了, 某些人怕是要发疯了。”玄衣人朝那风铃瞟了一眼,铃声便如被一双无形之手给按住, 戛然而止。 玄衣人寻来一个烛台, 朝着那烛芯轻轻一吹,烛火便自行点亮了:“瞧, 阿烈也为公子点了一盏灯。” 暖黄色烛火跳跃着, 朦胧光晕下,苏陌细密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眉宇间的怒色亦化成了一抹难掩的殊色, 玄衣人看呆了一瞬,道:“灯下看美人,果然妙绝。” “阁下不妨学点有用的。”苏陌不悦道。 玄衣人眨了眨眼,便要牵苏陌的手:“公子手还疼么?让我瞧瞧。” “不必了。”苏陌将手背到身后,连退几步。 “公子变了, 公子过去从来不拘这些小节。”玄衣人又端出那副贱兮兮的模样, 说道, “公子要为谁守身如玉不成?他们碰得,我碰不得?” “阁下请自重!”苏陌目含愠色, “我觉得有必要与阁下再强调一下我们的合作关系,阁下若还是这副模样, 就请回你的天宁寺去!” 玄衣人忙将人拦住,哄道:“公子好狠心, 一言不合就赶人。阿烈如今无家可归,天宁寺是回不去了,阿烈跟定公子了。” “就阁下这隔岸观火的态度,我这小庙怕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苏陌嗤道,“阁下高贵得很,这世间众生在阁下眼中皆如蚍蜉,他们的悲欢生死,阁下怕是从未放在眼里。” “公子何必将自己视为与众生平等?”玄衣人歪着头定定看苏陌。 “我见到公子的第一眼,便知公子定非凡人,公子藐视一切,公子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公子让我很着迷……” “这世间凡夫俗子千千万,皆受贪嗔痴所困,愚笨得很!唯公子与我一样,公子当是我的同路人。” 玄衣人那双眼,干净、倨傲,又带着点孩童般的邪气与残忍。 苏陌忽而想起,自已坠入梦魇时,那种压迫、窒息以及被赤裸裸窥视的感觉。 遂心生警惕:“阁下错了,在下不过一个满心痴妄的俗人。” “公子所痴何人,所妄何事?这世间又有何人值得公子停留?” “公子是听不到,此刻在这湢室之外有多少虎狼之人,那些叫嚣着的心声,都如饿虎一般,等着将公子吞吃入腹,简直肮脏可鄙至极!公子何必自降身份与这些人为伍?” 玄衣人按住苏陌的肩,力道渐重:“公子同我在一处吧,让我保护公子,我掌管着这世间的一切,我可以保护公子。” 若放在从前,苏陌会答应。 穿进这本书里,苏陌腹背受敌,与谁合作不是合作?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苏陌攥紧指上的君韘,冷声道:“阁下疯了。” 玄衣人大笑起来。 “公子来此一趟,难道不想轻松恣意一点?我是公子最好的选择。公子若想玩,我陪公子玩便是!”玄衣人越说越激动,“我爱看那些人被公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爱看他们匍匐于公子裙下,草芥尔尔,玩玩而已,管他们的生死与悲欢作甚?” “这世间人的命运自有定数,公子再玩也翻不了天,有何可惧?”玄衣人两眼闪着诡谲的光,“只要公子不触犯底线,往后一切皆随公子意,公子尽了兴,我也得个乐子,咱们戏看众生,两相欢喜,可好?” 烛火“哔啵”炸响了一下,苏陌眼皮忽而跳得厉害。 一种书中世界崩坏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苏陌道,“阁下是看客,我却不是戏子。” 玄衣人的眸光凝成一条线:“公子不必草率拒绝,我给公子时间决定。” 苏陌却扬起下巴,问道:“何为底线?” “季清川喜欢的人是李长薄,这便是底线。”玄衣人道,“季清川可以怨他、恨他、甚至利用他人报复他,但不能不喜欢他,季清川的爱人,只能是李长薄。这世间万物,皆围绕此二人所生,就好比支撑于这天地间的通天柱,不可撼,不可毁……” 苏陌忽而笑了:“若是我毁了呢?” “公子什么意思?”玄衣人道。 苏陌抬眸望他,那双眼里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可怕力量:“若是我触犯了这底线呢?” “冲破了底线会如何?”苏陌凝着玄衣人的眼,咄咄逼人,“主线崩坏了又会如何?” “主线崩坏,天道的惩罚便会到来……”玄衣人道。 “何为天道的惩罚?”苏陌问道。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个词。 “死亡,与被吞噬……那不是公子能承受的。” “好,我等着。”苏陌最后看了他一眼。 玄衣人停在原地,“吧嗒”一声,他手中的佛珠断了。 珠子滴滴嗒嗒洒了一地。 玄衣人手心落个空,他忙追上去,拉住苏陌:“公子为何自寻死路?” 他很不解,为什么?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他可以护他周全,他观察了这么久,虽读不到苏陌的心声,但他给出的条件已是最大范围的自由,这人为何如此不知好歹? 为什么? “为什么?”苏陌拿眼睨他,“阁下视如草芥的人,在我眼中是闪闪发光的生命,是值得爱与被爱的鲜活的人。” “爱?”玄衣人低头看着自已那双戴着乌金色手套的手。 那手套底下,是一副吓人的白骨。 “人之爱欲……究竟是什么?”玄衣人喃喃念道,突然,他如鬼魅般出现在苏陌身侧,掐住苏陌的脖子,往怀里一拖。 “公子在马车上解毒时似乎受用得很,”玄衣人摸向苏陌的小腹,“那种事……是不是会让公子很愉悦?裴寻芳可以,阿烈也可以。公子同阿烈也试试,如何?” 苏陌被掐着脖子,呼吸都困难,咬牙道:“阁下当真想试试?” 玄衣人低头望着那双美目,吐出一字:“……想。” 而此时,不夜宫里已乱了套。 季清川不见了! 不过端盏茶的时间,人就不见,庭院里没有,卧房里没有,湢室里也没有。 不夜宫不敢声张,怕引起骚乱,只得暗地里找人,这会子人若消失了,那春三娘岂不要血本无归。 那婆子难辞其咎,正干嚎着翻箱倒柜的找人,就连那衣柜和床都一个一个抬开逐个找了,忽听“吱呀”一声,湢室的门开了,苏陌从那昏暗的门内踏出来。 “我的小祖宗呀!”婆子差点哭出来,她见了活菩萨般冲过去一把搂住苏陌,又是揉又是搓,“你怎么在这呀?老奴方才将湢室翻了个底,怎的不见公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祖宗,你可是救了我的命啦!”婆子又哭又笑道。 刺目的自然光照进苏陌的眼,苏陌望着乱糟糟的房间。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他,那婆子还在没完没了地说着话,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唤着“公子”。 空气中漂浮着数不清的尘粒,阳光投射进来,将画面切割成一块一块。 苏陌耳中嗡鸣,强打着精神道:“扶我一下。” “公子脸色不大好,是哪儿不舒服吗?”那婆子焦急地说道,“可急坏老奴了,差点以为公子被人给掳走了。” 苏陌头晕得厉害,他扶住婆子的小臂,朝那昏暗的湢室回望了一眼,松了口气:“无事。” 而那湢室内,窗下的风铃焦躁地摇动着。 玄衣人站在黑暗里,呆呆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眼神木讷,脸色煞白如鬼。 那玄色长袍下,本该是人类心脏的位置,死寂得如大雪掩盖下的旷古荒野,毫无生气。 苏陌那无情的声音尤在耳边。 “很可惜,阁下没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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