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这三日也是不消停,妖魔横行,鸡飞狗跳,哭丧的哭丧,撒泼的撒泼,吴小海已经练成了铜墙铁壁之身,来一个算一个,都客客气气地招待着,再全须全尾的给请回去。 到了第四日凌晨,天蒙蒙亮,三名影卫风尘仆仆驾着一辆马车停在重华宫门口。 马车四面钉得死死的,车门上挂着锁链。 不知道的,还以为押着个重囚。 车门打开,马车里坐着的,是个黑衣小少年。 他瘦高个子,肤色微深,生得好个俊模样,那双眸子清冷又孤傲,双手双脚被绳索绑着,像只野性难驯的小兽,警惕地看着每一个人。 吴小海躬身客客气气去迎:“荀殿下,舟车劳顿,累着了吧?” 瞧见那双充满敌意的眸子,吴小海大声道:“是谁给绑上的?怎么能这么对待皇长孙!” “禀公公,路上逃了三次,还打伤了我们一人,不得已而为之。”影卫解释道。 吴小海砸砸舌:“快,快迎进去。” 重华宫众人已经习惯了嫡皇子殿下与掌印混乱的非人类作息,吴小海甚至给他们安排了三班倒,还给值夜班的人另加了加班费和夜宵。 这会子重华宫灯火通明,井然有序,打工人个个精神抖擞。 影卫解开了李荀的手脚,他如一匹小野马便冲了进去。 所有人都恭恭敬敬跪地叩拜:“恭迎荀殿下。” 李荀眼中仍然满是警惕,可他毕竟是个孩子,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是他从未见过的,这里的庭院也太美了,连空气都透着甜甜的香味。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都跪着,叫他殿下。 他一路横冲直撞,吴小海根本就拉不住。 他穿过厅堂,穿过庭院,冲进一间精致无比的寝殿,满室烛火煌煌,恍若天宫,墨香药香花香还有不知道什么香味交杂在一起,他心跳有些快,转过一扇群仙醉饮的透纱屏风,他看见了一个仙人。 李荀忽闪了下眸子,冲过去,一把抓住仙人的手:“我见过你。” 苏陌被这个突然闯进来、浑身上下透着蓬勃生命力的小少年吓了一跳:“荀儿?” “是你接我来的?”李荀质问道,手中的劲更重了。 说话的语气根本就不像六岁小儿。 “啪!” 一颗珠子重重打在李荀手背上,李荀痛得痉挛,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觉一道黑影闪过,那人擒住他的手臂,凭空甩了他两个跟头,再利利索索将他砸在地上。 李荀当即被砸得鼻血直流。 他爬起,怒目瞪向眼前这个身穿墨黑蟒袍的高大男人。 “被放逐久了,真当自己是条野狗?” 那男人不动声色地,从妆奁盒中重新挑出一颗红艳欲滴的耳坠子。 他俯下身,温柔地、细致地将那耳坠子戴在了仙人的耳垂上。 “接你来的是咱家。”他乜眼看过来,“这是你皇叔。记住,在他面前,永远不得放肆!” - 寅时三刻,三队宫人从重华宫出发,他们捧着丰厚的拜礼和请帖,依次敲响了各宫室的大门。 重华宫嫡皇子设下重华家宴,恭候诸位大驾光临。 请帖的落款处,除了嫡皇子的印章,还堂而皇之地盖着另一个章。 司礼监掌印的钤印。 安阳王拿着那个请帖,沉思不语。 “王爷,这几日嫡皇子与裴公公都对王爷避而不见,这会置下重华家宴,怕会是场鸿门宴。” 安阳王合上请帖:“清川避而不见不仅是本王,还有太后她们。清川不会做与本王不利的事。” “倒是那个裴公公,是个心狠手辣的。”安阳王眯起眼。 “嘉延帝崩逝,李长薄落败逃亡,我与他共同的敌人已经退场,现在,他要对付的,恐怕是我了。” “看嫡皇子的意思,似乎对皇位不太……” “不仅是那个位置的问题。”安阳王道,“这个裴公公,来历不明……我总觉得,在很久以前,就曾见过那双眼。” 那一日,裴寻芳以雷霆手段,从那场惊天大难中挽救了整个大庸帝城。 安阳王佩服他。 可这也让安阳王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场大火。 焦黑的洛阳城,铺天盖地的雪。 盛夏已至,蝉声燥燥,可不知是不是这庭院太幽深,安阳王只觉寒意透骨。
第124章 清算 这重华家宴的时间, 选得极为刁钻。 末时一刻,日昃之时,前不着午,后不着晚, 摆明了只办事儿不吃饭。 吴小海喜气洋洋指挥着众人摆盘布置, 嘴里还哼起了洛阳小曲。 一名小太监捧着一叠新衣裳,急匆匆打吴小海身边经过, 直往偏殿的方向去。 “这是往哪送呢?”吴小海问道。 小太监愁眉苦脸道:“禀吴公公, 是给荀殿下的。” 吴小海一脸同情看着他:“这可得小心点。快去吧。” “欸。” 忽闻头顶传来个少年音:“吴公公心情甚好?” 吴小海抬头一看,凌舟正垂着双腿, 坐在老槐树上荡秋千。 “可不。”吴小海大马金刀往石凳上一坐, 笑意憋都憋不住,“干完这票,就回家了。” 回家? 凌舟从小便不知自己家在何处, 公子便是他的家。 凌舟从那老槐树上一跃而下,如一只轻燕落于桌案上。 这次的家宴就布置在庭院的老柳槐树下,左右两排长长的黑漆桌案,盘碟酒卮皆排放于案上。 宴席上方位,于山石与树木之间的荫凉处, 另设了一张矮榻, 是专门给公子准备的, 榻上铺着软软的氍毹,公子一定会满意。 凌舟从那桌案上一张一张跳过去。 “凌舟小少侠, 可得小心着点。”吴小海紧张道。 凌舟仔细看去,每张桌案上均是一个食盒, 一盒八格,而格中食材搭配得极其古怪, 依次是:野菌子,瓜子,包子,丑橘,十三香,年糕,一块麻布手帕子,以及一副碗筷。 凌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吴公公,这能吃?” 吴小海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得意之作,摆摆手道:“欸,谁说要和他们吃饭,殿下的午膳要与掌印一起用,晚膳要与掌印回家一起用,没空和他们吃饭。” 正说着,偏殿的小太监们被哄了出来,里头传来一声吼:“我说了,老子不脏!老子不洗!” 吴小海啧啧了几声。 凌舟转头看去:“是那个新来的小孩?” “正是。一来便冲撞了殿下,被掌印教训了一顿。”吴小海道。 凌舟来了兴致:“我去会会他。” 小太监们瞧见凌舟来了,如获大赦。 凌舟拾起被扔出来的衣裳,推门进去,氤氲的水雾中,站着一个横眉怒目的男孩。 “小孩,公子素爱干净,想留下来,就得洗澡。” “老子爱洗就洗,不爱洗就不洗。”李荀扬着下巴道。 凌舟二话不说,扯住他那脏兮兮的上衣,上手便扒了个干净,那李荀自负一身蛮力,连掌印的影卫都没放在眼里,却没承想此人竟如此灵巧,他还未盘稳脚跟,便又被那人一把扯住裤腰带,扒了个干净。 不过瞬息间,李荀已是赤条条站在那,他正要发怒,便被凌舟一把扛起,扔进了浴桶里。 李荀哪里肯服输,浮出水面,又被凌舟按了下去,他再次浮出来,拖住凌舟的手,一口咬下去。 “小孩!你真咬啊!”凌舟倒底是没想伤他,哪知那小子力气贼大,将凌舟一把拖进了浴桶。 两人扭打在一处。 水花哗哗哗溅了一地,那满满一浴桶的水,眼看就要见了底,终于,凌舟钳住李荀的腿,锁住了他的喉管,道:“小孩,你服不服?” “不服!你穿着,我光着,老子不服!” “随你服不服,公子叫你洗,你就必须给我洗干净了!”凌舟锁稳了不松手,大声道,“送水来!” “欸,来了来了。”小太监欢天喜地应道。 偏殿这头,这难搞的小野马终于给洗白白了。 寝殿那头,苏陌正被裴寻芳盯着用午膳。 苏陌胃口不佳,倒是瞄上了那瓶青梅小酒。 好说歹说,几杯小酒下肚,苏陌舒爽了,也终于弄清楚了他被裴寻芳按在床上的这三日,这位掌印大人搞了些什么鬼。 “掌印该提前知会我。”苏陌斜倚着凭几。 裴寻芳握住他的脚,按揉他的小腿:“每日与殿下情思昏昏,不知天地为何物,忘了。” 苏陌嗤道:“说正事。” 裴寻芳道:“殿下叫凌舟在帝城大街上为安阳王摇旗呐喊的事,不也没有提前知会我么?这回咱两扯平。” 苏陌抬眸望他,这歇了几日的脑子一醒,看人都多了几分度量之意。 “咱家为殿下更衣,一会客人得来了。” “掌印组的局,掌印自个去,”苏陌撇过脸,“我不去。” “就当为了咱家,殿下赏个脸。” “不去。” “闲着也是闲着,陪咱家玩一局?殿下写的这些冤债,不应该亲自收拾收拾?” “你这样,叫我很为难。”苏陌并不看他。 “于殿下而言,大齐只是几笔带过的背景,可于咱家而言,那是我被毁掉的故国,是埋葬着我亲人与同胞的荒冢。” 苏陌垂下眼皮。 “咱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没有饶人的大度,咱家就是个俗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有些账,咱家得一笔一笔算。” 苏陌转眸幽幽看他,而后捞住他的脖子,吻了他一下:“一切皆因我而起,你想算账可以找我。” 裴寻芳密密实实看着眼前人:“殿下别以为这样待我,咱家就会手下留情?” “那你想怎样?” 裴寻芳扶住苏陌的腰,眼尾漾出些几不可察的得逞的笑:“与我同去。” 这个招数他可以吃一辈子。 - 安阳王思前想后,甚觉不安,正要出门赴宴,门上通传,刑部尚书范大人来了。 安阳王大喜,忙将人迎进来。 自入京以来,因着前后诸事明察暗访,与那范明范大人几番来往,倒也相互欣赏,亲近起来。 那范明毫不含糊,开门见山便道:“王爷是否如坐针毡?” “正是如此。” “这几日,街头巷尾皆流传着,天子更替,改政易王,非安阳王莫属。” “切莫再提此事!那些不知情的百姓人云亦云也就罢了,范大人若也如此说……唉!”安阳王扶额一叹,“此等传言,简直是将本王架在大火上炙烤!” “据范某所知,放出此消息的人,正是嫡皇子的人。” 安阳王叹道:“这正是头疼之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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