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我不要你了。” 李长薄再也受不了了。 “叫他们住手。”李长薄如同疯了一般,他颤抖着,以大掌捂住嘉延帝的口鼻,低吼道,“父皇!叫他们住手!” 嘉延帝笑得像个疯子:“吾何错之有……天不助我矣……杀、杀了他……” 李长薄手中力道愈发加重,他痛苦地仰起头。 举头之上是华鹤池精美绝伦的藻井,金色盘龙,口衔宝珠,那是皇权的象征,他望着那双赤红的龙眼,仿若看到了被命运逼到绝路的自己。 没有退路了。 那是他与清川唯一的活路。 他想要同清川一起活。 他重生一趟,不管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还是什么,他必须拼死一搏。 他心中最后一点对这位所谓君父的情感通通绷断,他捂死皇帝的口鼻,破嗓喊道:“保护嫡皇子!” 苏陌听到了风声。 听到了聒噪的惊叫声。 还有人群中李长薄的声音。 穿进这本书中,苏陌曾无数次直面死亡。再次死在自己一手培养的门徒手里,算不算一种轮回? 这些死士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杀人利器,他们曾是天机门最快最锋利的刀,斩枭雄、杀豪杰,从不失手。 他们曾对苏陌俯首称臣。 那刀来得太快了! 寒气逼人的长刀划出一道弧光,裹着风声劈向苏陌的脖颈,一刀下来,身首异处,几乎没有悬念。 苏陌心想,这一次,要如此结束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湿糯糯说道:“公子别怕。” 但听一声闷响,那黑衣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胸腔爆出一大口乌血,热辣辣喷溅了苏陌半身。 长刀落地,摔落下去,黑衣人直挺挺死在苏陌面前。 苏陌脸上沾了血,浑身冷颤,玄衣人的声音又出现了:“让阿烈保护你吧,阿烈永远忠于公子。” 头雁暴毙,更多黑衣人如密密麻麻的雁群朝苏陌扑将过来,大有集体撞崖之势。 混乱间,苏陌被人一把捞过去,更多喊杀声冲入鼓膜。 “诛杀不夜宫死士!一个不留!” “就是他们!他们就是当年刺杀先皇后与嫡皇子的天机门门徒!”春三娘哭喊道,“就是他们……他们中了蛊,成了不夜宫宫主的死士……” 惊恐的朝臣们被挡了回去,锦衣卫、禁军、弓弩营联合起来将死士团团包围。 这是大庸建朝以来最匪夷所思的一幕,若有人将它编入《庸史》,今日这荒唐的一幕定将叫后人瞠目结舌。 一群行尸走肉的死士,在神志不清、被恐惧驱使的皇帝的命令下,竟然与官兵当廷搏杀。 余下的苏陌已经全都听不见了,他被人趁乱塞入了一只大木箱中。 无人看见的箱子里,裴寻芳将他抵在黑暗处。 他胡乱地检查着苏陌身上是否有伤,声音有点凶:“乖乖呆在这里别动。咱家送你出去,听到没有。” “我不走……我的事情还未完成。”苏陌刀口逃生,心有余悸,声音有些儿颤。 “公子想做什么,咱家替你做。” “掌印不懂……只有我、只有我能唤起他心底的恐惧……”苏陌颤抖着推拒他,想要起身。 却被裴寻芳一把又按了回去。 “你方才差点死了,公子想要了咱家的命吗!” “这是我留下的烂摊子,我必须收拾好了……那些死士他们、他们会听我的……” “那些死士为何会听公子的?”裴寻芳追问道,凝向苏陌的眸子愈发漆黑。 “就让我、让我……再试一试吧……”苏陌牙齿打着颤。 “公子要试,不妨拿咱家的命去试。”裴寻芳态度强硬,照着苏陌苍白的唇便狠狠亲了下去。 苏陌扭过脸,将他一把推开:“我、我不喜欢你这样。” 裴寻芳双手落了空,也落了满身的落寞,他伸手去擦苏陌脸上的血,道:“你可不可以,就当为了我,请惜命一次。” “就当为了我,可以吗?”裴寻芳放轻了声音,“就算是神明,神明也会死,也会痛的,公子不是神明,公子是有血有肉的人。” “公子不必对每一个人负责,没关系的,这世间本就有悲欢离合,苦难自有因果,善恶自有论断,不是你的错。”他像苏陌当初安抚他一般,温声说着这些话。 “裴寻芳,”苏陌要哭了,“被留下的人,真的很痛苦吗?” 裴寻芳沉默一瞬,反问道:“公子当真可以清清白白地来,清清白白地走吗?” 苏陌眼眶湿了:“我、我做不到了。” “那就别走,就当为了我,好好惜命。”裴寻芳将人抱紧了。 “公子究竟是何人?”裴寻芳的眼底闪过细碎的光,似寒霜下摇碎的月影,“这是咱家最后一次问你了。” “放李长薄一条生路。”苏陌咬唇道。 “公子要拿自己的秘密,换李长薄的命?”裴寻芳苦笑道,“咱家说过,你我之间不是交易。咱家要你真心待我,多一丝利益,多一丝目的,多一丝伪装,都不算真心。” “它事都可依你,李长薄的事咱家绝不退让。” 但听“哐当”一声,苏陌腕间一凉,他被裴寻芳锁在了箱子里。 “公子听清楚了。李长薄的命,咱家非要不可。这次绝不留后患,李长薄必须死!公子提出的交易,咱家不接受。”裴寻芳冰凉的手指滑过苏陌的手背,而后退去。 “公子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咱家便容不了他!”他撂下这一句,断然抽身离去。 苏陌惶惶然被留在黑暗里。 正在此时,大殿之上爆发出一声惊天悲鸣。 “李长薄!你、你杀了父皇!” 四皇子鬼哭狼嚎起来:“太子!弑君了!” 整个永寿宫塌了天一样。 天崩地裂不过须臾间,转眼喜宴变丧宴。 太子李长薄脸色惨白,他于众目睽睽之下,酿跄起身,双手一撤,嘉延帝硬邦邦摔在地上。 四皇子滑跪着扑过去,扶尸痛哭:“父皇啊!父皇!” 李长薄满手的血,黏糊糊的,像糊在他的命运里擦都擦不掉的肮脏之物。嘉延帝临死时已是七窍流血之状,就算他不下手,也活不长了。倒不如给了他个痛快!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面如土色的太后,又扫向群臣。而众臣之中,魏国公贺忠,包括那些拥护他的太子党们都跟着站了起来。 李长薄已经不再害怕,他从未如此平静过,他立于这高台之上,以太子的身份,俯视众人:“父皇蛊毒发作,暴毙而亡!” 殿中顿时哀嚎遍起。 “是你!”四皇子跳起来一把拖住李长薄,“李长薄,是你杀了父皇!” 李长薄反擒住他的衣襟,拎鸡仔一样将他拎起,一字一句道:“父皇乃蛊毒发作,暴毙而亡!” “薄儿啊……”太后泣出声来。 “李长薄!你以为杀了父皇这天下就是你的了吗?你做梦吧!”四皇子恶狠狠道,“你这个冒牌货,你连李氏皇子都不是!”
第111章 云磬 “反了!” 太后扶着女官颤颤巍巍喝斥道:“皇帝驾崩, 国之危亡之际,谁敢在这个时候寻隙挑事,中伤太子,哀家饶不了他!” “太后, 太子的身世疑点太多, 必须彻查,李家打下的江山可不能拱手送人啊太后!”容贵妃跪拜道。 “你们母子勾结朋党, 挤兑太子, 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皇祖母!孙儿知道您疼李长薄……满宫皇子公主, 您只看得上李长薄, 他是您亲封的皇长子,从小养在您膝下,您对他寄予厚望, 可是皇祖母,如果李长薄根本就不是李家的人,根本就不是您的孙儿,您还会偏爱他吗?” 听得此言,太后跌回了椅子。 李长薄脸色煞白看着眼前这些人。 聒噪众生。 面目可憎。 惶惶中, 李长薄被人推了一把。 是冲过来的五皇子, 他眼里透着鄙夷:“李长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柳氏究竟怎么死的,你敢说吗?” 九公主也急了, 挡在两人之间,不停拿眼看李长薄:“太子哥哥, 你说句话啊。” “皇祖母!”四皇子趁机扑向太后,一把鼻涕一把泪,“您可要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李氏江山如今可全靠您支撑了啊……” “四皇子言之凿凿,可有证据?”一向沉默的贺知意冷声问道。 “我当然有!”四皇子高声道,“李长薄的生母柳氏,早在教坊司做舞妓时便恩客不断,教坊司取缔后,她又辗转多人之手,只因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才被送进了宫。只要找到当年送她入宫之人,一查便知分晓……” “也就是说……”贺知意起身,不紧不慢道,“四皇子方才说的,全是你的猜想。” “空口无凭,将这样一顶帽子扣在太子爷头上,四皇子果真是用心良苦。”她故意放慢语调,说话自带一种独特的气韵,“况且,宫人入宫,都要经过内监严格筛选,由稳婆验身,柳氏若真有了身子,岂会验不出来?” “你!”四皇子顿时哑口无言。 李长薄掌心已是冷汗一片。 “柳氏并非选秀入宫,甚至算不得宫人。”殿中传来一个声音,“贺姑娘要证据,咱家这里刚好有一个证人。” 四皇子如遇救星,眼巴巴望了过去。 只见那裴寻芳道:“咱家调查钦天监与两位皇子的身世时,顺藤摸瓜,摸到了皇陵,可巧不巧,找到了一个宫里的老人。” 裴寻芳道:“出来吧。” 最后一个大箱子这才打开,一位老妇人从箱子中走出。 “老奴是皇陵的守墓人徐氏,多年前,也曾是鸣鸾宫里负责照看那些女孩儿的嬷嬷。”老妇人跪拜道。 鸣鸾宫。 听到这三个字,太后与李长薄均是全身一颤。 “那些女孩儿,都是比着皇后娘娘的画像从全国各地秘密搜寻来的,老奴对柳氏印象特别深刻,其它女孩都是懵懂女娃,胆小,怕生,唯独她,举止风流,眉目含春。” “鸣鸾宫本是一座废弃冷宫,为了安置这些女孩才临时收拾出来。这些女孩儿是陛下命令秘密带进宫的,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比最低等的宫女还不如。” “也是作孽,花一样的女孩,流水似的一批一批送去陛下身边,又流水似的送走,摧残得没个人样,却没有一个能够留下的。” “柳氏是教坊司出身,会伺候人,模样也出挑,我们都指望她能结束这场荒谬。哪知,她是个极不安分的。” “她在宫中有个旧情郎,是禁军里的一个小侍卫,两人在鸣鸾宫便私会上了,还被老奴撞见了她与小侍卫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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