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堪 透过漫长回忆的裂孔,安于柬得以窥见那些藏于阴影处、鲜为人知的不堪过去。 安嘉荷热衷于美化她和祝云非的初遇,同样的故事他和祝别听过无数遍,像极了老土的罗曼蒂克爱情片,一个丧夫、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妇女进城谋生,被人欺负,走投无路之际,被同样经历丧偶之痛,有权有势,唯独缺少爱情的男人救下。 年幼的安于柬选择相信,而成年后,对千篇一律的童话故事嗜之以鼻的安于柬,也愿意维护母亲的颜面,没有拆穿漏洞百出的谎言。 父亲离世、村里的闲言碎语、长辈的冷眼挖苦、背井离乡时的无助,每一道坎都绊住了渴望幸福的安嘉荷,而这些都是安于柬不曾经历过的。品尝百味,安嘉荷终于站在了窄门前,她牵着幼小的安于柬,闯进了全然是另一个世界的祝家,瞥见路上甘甜的泉,她匆匆捧起,浅尝一口,无法满足溢出的欲望,把目光投向远方,她望着垂于枝头的金色苹果,伸手,却发现永远差那么一点,想要再靠近,却不得不忌惮缠绕在树干色吐着红信的蛇。 可无论如何,母亲依然有获得幸福的自由。 只是他从未想过,母亲会是介入婚姻的第三者。 在林夫人病故之前,安嘉荷爬上了祝云非的床,更令他难以接受的的是,母亲唯一留给他的那套房子曾是祝云非避人耳目的私会之地。 “夫人病了,病得很重,几乎卧床不起。” “造血功能出了问题,是血癌,医生说最多只剩下三个月。” “即使下了病危通知,也不允许少爷守在医院。” “我曾带少爷偷偷去看过几次,也只有几次。” “夫人陷入昏迷后,只有听见少爷的声音才会有反应,后来,被老爷发现,他把少爷送到湖湾去,不允许他离开。” “直到夫人去世,少爷才被放出来参加葬礼,甚至没有掉过一滴泪。” “从那天起, 很多事,永远无法挽回。”......他该明白的。那道如在看蛆虫,如在看烂肉的眼神,不只鄙夷,不只异于常人的冷漠。 他站在二楼,看到从未因丧妻感到悲伤、从未后悔所作所为、如此冷血的父亲引着被欲望和利益冲昏头脑、愚蠢迷乱的安嘉荷走进祝家,鸠占鹊巢,默许霸占她从前的位置,甚至抹杀掉属于母亲韩淑音存在的所有时,又会想些什么? 如何能够原谅? 他本该是局外人。 上一辈的纠缠已是过往云烟,可重新站在人生路口,回溯前世种种,他的犯贱更像是笑话。 爬上祝青霄的床,他并不无辜,他和安嘉荷一样的蠢。他理应退场。只是...安于柬坐起身,等吴叔拭去眼泪,才将将开口,“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他看我比看陌生人更要冷漠,甚至多看一眼就要生厌,对我母亲,也只是视作空气,更不谈接受,祝别出生后,即使他们是亲兄弟,祝云非有意让他放下芥蒂,与祝别多亲近,他也没有多少感情…从前我只当他一直如此冷漠,没有想过其他。今天也算明白了,他对我的态度太过正常…只是,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林夫人的照片,有记忆的时候,他桌上的照片已经被那条名为Mercury的小狗所取代。不只照片,我甚至没有寻到过任何林夫人留下来的痕迹…还有那条小狗,究竟是为何,我想知道原因。” “只是因为我母亲,只是因为我和祝别,还是...""因为老爷。”吴叔悲恸地闭上眼,“那张照片是老爷唯一允许他留下的遗物。” “那其他的呢?要抹去一个人所有的痕迹哪有这么简单?”安于柬看向一楼的房间,他曾生活过的房间,祝青霄的威胁更像是心虚的表现,被锁之前他就发现了,他从前用过的东西一部分关进了卧室的柜子里,另一部分、很少的一部分混在了二楼他的卧室里,更像是在试探安于柬的记忆。“到底是为什么?” 他把他丢进了自以为熟悉却空荡无比的房间,制造了被遗忘的假象,冷眼旁观安于柬失落,漠视他想要逃离的心,圈下有限的活动空间,却给了他足够的自由。无事可做,安于柬每寻到一处便像是拾起一块拼图的碎片,怕线索不够,又想尽各种办法勾起他的好奇心,刻意开放的二楼、任他探寻的“禁地”、模糊不清的态度,引导他一点点把打碎的过去修复还原。 “当着少爷的面,一把火烧了。”吴叔缓慢扫过一楼大大小小的摆件和其他物什,“你来祝家前,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布置了。也许是天意,那场大火吞噬了整个一楼,甚至烧毁了老爷的书房,唯独保留下了少爷的房间和二楼最深处的几个房间。” “他到底是有多恨?”安于柬从没想过祝云非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并不是因为恨。”吴叔摇摇头,“我在祝家呆了三十多年,青霄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只说他对你冷眼相待,对安夫人和祝别冷漠,可他对自己的母亲也不像正常母子那样亲近,对老爷更是疏离,看不出多少父子亲情。” 这些,安于柬都能感受到,祝青霄让人捉摸不定,越是靠近,越是疏远,不管是谁,都与他隔了一道冰墙。但隔着冰,永远只能看到对面模糊的轮廓,想要再往前一点一探究竟,周身的寒气便会侵袭而来,令人止步退却。 “他和你不一样,和小少爷也不一样,你们的喜好容易摸清,心中喜怒也全写在脸上,多年的相处下来,你们也愿意和我这样的老人亲近。可青霄,他的出身意味着他不需要维系任何关系,只是出于礼节和教养,对我和家里的佣人给与应有的尊重,但我也清楚,他对我们没有超出主仆关系的感情。也许因为情感缺失,也许因为祝家对他过于严苛的管教,让他无法拥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和表现,好似生来便是这般冷漠。这么多年,我都不曾见过他为什么事掉泪,林夫人离世,老爷遇难…甚至是祝老先生的葬礼,在别人都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中,他只是默默站在人群中央,冷静地旁观,好似他现身的理由,也只是因为他必须出现在那。” “即使如此,祝云非也没有必要把事做绝,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样,对自己的母亲都没有多少感情,祝云非又为何非要一把火烧了所有,只留下一张照片。”安于柬追问。 “因为恐惧。我想,老爷是恐惧,不只是害怕无法正常共情的祝青霄,在如此扭曲的环境中会生出恨意,而是恐惧无法摆脱的罪恶。只要这个家还留存一点林夫人的气息,对于背叛的人就是无尽的折磨,只要看见从前的一处,死去的记忆便会提醒他,他是如何对待一个曾经无底线爱过他的女人,林夫人去世的前一夜,他还在外面和其他女人偷欢,与其良心受谴,不如付之一炬。而青霄,老爷也许会庆幸林夫人生下了这样一个怪物,对自己的过错态度不明,甚至没有显露出难过情绪,可他总有长大的一天,到那时只要没有留下可供他追溯的证据,时间便会把一切冲淡,可如果留下,他不会愿意看到祝青霄与他作对。毕竟,恨比爱要容易太多。至于那张照片,是那场大火的漏网之鱼,老宅重建后,祝老先生亲手把它交到少爷手中,让他留作念想。祝老先生并不满意这段婚姻,也始终认为有比林夫人更好的选择,只是因为祝青霄有几分像从前的自己,才没有过多插手过问,对祝云非的出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在意儿子对婚姻是否忠诚,他只看重青霄能否接过重任。他不希望少爷过早依赖于他事。经历离别,对祝青霄是应有的考验,祝老先生对他的表现满意,留下照片,只是不想让他遗憾。” “如何不遗憾..."安于柬垂眸,“只剩下一张照片。” “我并不知晓少爷换照片的原因。但Mercury是夫人留给少爷的,老爷没有留下它的理由,更因为安夫人害怕,即使不被毒杀,也会被送走。” “你是说...""你们在聊什么?”不等安于柬把话说完,人已经走进一楼大厅,祝青霄看着在交谈的两人神情都称不上自然,“怎么坐在这?” 安于柬抬眼看向祝青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时间,复杂的感情错乱交织,堵在胸口,令他呼吸困难。 也许,在祝青霄眼里,他并不算无辜,可他也无法原谅祝青霄对他的无端恶劣。 他已犯过一次错,老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知道真相已然足够,莫要重蹈覆辙。 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安于柬想,相爱是无稽之谈,执着下去更是犯贱,只有离开,永不相见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正欲离开,手腕却被突然抓住,慌乱地下一秒,安于柬被强硬地带走。 “带你去见一个人。” 无意挣脱,安于柬几欲开口,话到嘴边却消了音。车门被拉开,安于柬跟在祝青霄身后,反应慢上半拍,还在等待对方先坐上车,在祝青霄眼里却是心神不定,被琐事缠身。 被轻易看穿,安于柬矢口否认,“没想什么。”怕他追问,继而开口,“让我上车。” 祝青霄抬手放行,替人关上门,越过半开的车窗,看到静坐的安于柬再次陷入沉默,“怎么不问去哪?” 安于柬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给司机放假,祝青霄亲自开车。一路沉默,安于柬坐在后座,无心欣赏窗外风景,只有几次撞上车内后视镜里反射的赤裸的视线时,略显心虚地匆匆错开眼神,更多则是无限缓慢拉长纷乱的思绪。 并不熟悉的路,等车平稳驶入露天停车场,安于柬才发觉,祝青霄带他去了机场。 下了车,安于柬仍在梦游,不假思索地询问祝青霄是不是打算放他离开。 祝青霄笑他白日做梦,“带你见一个人。” 放他一个人走进贵宾休息室,祝青霄留在车内。 休息室并没有多少人,安于柬走得很慢,不清楚祝青霄的用意,直至走到单独设有的室外吸烟区,看到熟悉的身影才停下脚步。 祝别听到动静,很快转过身,看着身形单薄、两手空空的安于柬,并没有多少诧异。 “哥。” 【作者有话说】 鸡蛋:老祝是爱的...现在是他不愿意放手了...明天继续~
第49章 红绳 迟迟等不到回应,祝别转过身去,松了松食指,将烟灰点落,没有多少行李,再过一小时,他就要动身飞往远在另一个半球的某地,没有返程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回来,这个时间没有定数,短则十年,长也许是一辈子,想到这,祝别将最后剩下的一小截烟蒂碾灭,扔进镂空的收集器。 安于柬悄声走了过来。 祝别笑了笑,掏出烟盒,用嘴叼起一根,不着急点火,拇指按住烟盒一角,轻轻一抬,另一根滑出,“要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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