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子晋不言语,不应允。 苏茗决定亲自上场,他道,“我想,父亲大人并不是存着想让我死的念头让我进剑阁的,不是么。我想,他大概是希望我取得一柄武器?既是如此,我不想让他失望,我想以自己最好的姿态来进剑阁。他只是说三天,却没有说让我何时进。” 施子晋这才应允他的要求,甚至给他们找了一间客房,还给了他们伤药。然后,他便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苏茗艰难的给自己涂好了药。 随即把控制权交给濮阳殊。 濮阳殊:“……好柔软的床,棉花很厚。” 不像他的被子,都已经变成冷硬的了。 苏茗:“睡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如果我不是濮阳殊,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你也会对我这么尽心尽力么。哥哥。”濮阳殊问。 苏茗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和你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当然会为你考虑。如果我和你不是一体双魂,我也许不会这么尽心尽力,也不能这么尽心尽力。比如,像我们一起分担痛苦……如果我有自己的身体,便没办法这样共担苦痛吧。咦,好像也未必,好像有一种术法是可以生死共系的。” 苏茗有些困倦了,便不再说话,濮阳殊却仍然意志清醒,不仅意志清醒,还突兀的转换了话题。 “总有一天。”濮阳殊突然说,“我也要拥有,能随便把厨子从厨房揪起来给我做面的权力。” 这个时候,濮阳殊倒是显露出了一些孩童的天真。 苏茗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这小孩实在有些可爱,反派幼年体明明这么惹人怜,但是……但是没有人在他的幼年对他施以援手,因为他出生的异象么,还是因为那判词。苏茗这么想着,神识却是慢慢的睡了过去,那个梦,依旧如影随形。 梦里的龙却是变成了人。 那人的面孔已经模糊,穿着覆盖有白鳞的轻甲,一根锁链穿过琵琶骨,牢牢的将他钉在柱子上,血,正在流淌,流淌在海流间,像是金色的丝线。 “你究竟是谁啊。”苏茗突然问道。 那人却没有回答,他只听到周身振荡着的巨大的声音,像是天地的审判,“……于天获罪……” ----- 剑阁的铃声正在作响。濮阳殊站在剑阁面前,看着这庞然大物落下的阴影。他站在这里,很渺小,渺小的就像风雨中的蝼蚁,沧海上的小舟。天有些阴沉,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雨,乌云沉沉间,显得格外郁郁。 施子晋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公子,请。” 濮阳殊沉默的看着这扇门打开,其内幽深无比,肖似择人而噬的凶兽。 “剑阁里的三天,会有人给我送饭么。”濮阳殊问。 施子晋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没有。” “哦。”濮阳殊应了一声,就走近剑阁。身后的大门猛的被关上了,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入目所望,皆是兵器。 突然,所有的兵器都震动了起来,震的剑阁都在微微发颤,剑阁的顶上也挂着青铜铃铛,绘着繁复咒文,被这样的震动所引,狂乱的舞蹈着,震耳欲聋。 苏茗在濮阳殊的身体里静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旋即,剑气四射,各种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剑芒都向濮阳殊涌来,割裂他的衣裳。很快,血就浸染了出来。 真的是一直在流血啊。苏茗突然想。 “我该怎样,才能得到……认可呢。”濮阳殊问。 苏茗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必须得到剑阁的认可,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剑阁。三日,三日的流血,又岂是他们可以可以承受的起的。 “你先挑吧,你是否有合眼缘的武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濮阳殊的身体经过一夜的修养,是恢复了些体力的,这个时候,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都得不到认可…… 难道反派也要走主角那样绝处逢生的套路? 如果,濮阳殊不能得到武器的认可,他也不能得到武器的认可,该怎么办呢。苏茗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下落。但他还是强行止住了这种感觉。 “我不阻碍你,用自己的心去寻找吧。” 苏茗说着这样老生常谈的话语,微微收敛心神,他在越紧张、越情绪波动的时候,反而越是沉静。他不能不沉静,他必须要沉静,只有这样,说不定还会有一条生路。 濮阳殊轻轻了应了一声,眼睛扫过一排排的武器。武器很全,包罗万象。 有细微的剑气擦过他的脸颊,擦过他的衣衫,将伤痕叠覆在他旧伤未愈的伤口上。 “哥哥。”他突然说话,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我们,会活下去的吧。” “是的。”苏茗回应,“我们都会活下去。”虽然,这样的言语只是无谓的安慰,但是很多时候,人们都需要这样的无谓。 他们的目光略过其他的兵器,直直的到达剑阁的最深处,幽幽的黑暗中,笼罩着两束白光。 左边的是一柄银枪,像是蛰伏着蛟龙的魂魄,枪尖森寒,闪烁着暴戾的光。这是一柄凶枪,已经在这里被供奉了百年。 传说中,此剑出自铸枪名手公输冶,以化龙失败的白蛟蛟骨所铸,又熔炼了蛟龙的魂魄,束枷其上,造就这一柄可以吞噬魂灵的魔枪。 听说,它的历任枪主皆是不得善终。枪名龙胆朔寒。 非执念深重者不可得。 右边的是一柄银剑,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 传说中,此剑出自铸剑名手公输锻,此人乃是公输冶的兄长,一向不屑炼魂行径,他锻打一块雪泪石,锻打了三十年,由此铸出一块如玉无瑕的剑胚,又将其铸为剑身,剑出之时,漫天霞光普照,凤舞仙音,不绝于耳。剑名湛卢饮雪。 非冰魂素魄者不可得。 这两柄武器,相生而相克。 濮阳殊不顾周身剑气、枪气,硬生生到达龙胆朔寒枪之前,伸手握住剑柄。握住剑柄的那一瞬间,无尽的血气铺天盖地而来,那是,那只蛟龙被剥皮抽筋炼魂的遭遇么? 痛么。痛么。剧烈的疼痛近乎贯穿濮阳殊的脊骨,像是有一柄锋利的刀缓缓切入他的身体,要把他切成两半,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被人用一种堪称残暴的方式抽走,暴戾在自己的心头生起,又被无情的镇压,狂乱之中,入目皆是血红。 酒宴已经摆开,来吧,来啊。都来享用这至高无上的血。将我的血倾倒出来吧,将我的心剖出来的,将我的骨抽出来吧。将我的□□,镇压于无尽归墟;将我的魂灵,下放于万世轮回。 但我终将于无尽的幽溟黄泉中归来。 届时,我要让这天下重燃恨火,兵戈不休。要教背弃我的都离乱、忤逆我的都坠折,要教天下缟素,流血漂橹。 然后呢。 濮阳殊狠狠的握着这柄长枪,竟是把它从台座上生生拔出,三十七斤的重量,竟如挥臂指,他颤抖着狂乱,咆哮的被禁锢的魂灵凄切的发出哀吼,剑阁之铃开始疯狂,声音很大,几乎要响彻整个天都!
第5章 濮阳潜正在与濮阳昭议事。 濮阳昭是他的长子,是他属意的继承人,所以,他也不会吝啬对他的教导。比起天赋低劣的濮阳宣与濮阳昭,无疑是这个天赋卓绝的长子更合其意。 然后,他听见剑阁的铃声。 “谁入了剑阁?”他沉声问,只有在有人入剑阁寻器的时候,铃音才会响动。而这种暴乱的铃音也意味……那个人即将得到武器的认可。但这也是最艰难的一关。许多人,都差在这临门一脚上。 施子晋站了出来:“是三公子。” 濮阳潜终于想起来了昨晚的事情。 “哦,是他。”语气辨不出别的什么意味。 一旁的濮阳昭却是瞳孔微缩,三公子,指的是自己的三弟么。那样的一个废物,怎么会得到进入剑阁的资格,又怎么会,得到器物的认可? 施子晋适时道:“……要去看看么。” 濮阳潜转了转手中的戒指,“那就去看看。” 到达剑阁的时候,天上的黑云仍然在盘旋,粗黑的紫雷一道道的落在剑阁上,劈的剑阁微微颤动。铃声震耳欲聋。狂风大作,掀起他们的袍角,猎猎起舞。 突然,剑阁的铃音止歇了。 是停止了吧。成功还是失败?濮阳昭踏出一步。 不料,铃声再起!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引动两次铃音! 身后的侍卫有些战战兢兢。这时,濮阳宣也被这样的铃音吸引来了,身后是胖胖的隗延。一些家老被这样的铃声所扰,也出动了,是何等优秀的弟子才能惹出这样的声响?见才生喜的人从来都是只多不少。 此时正是,剑阁铃音乱,狂作天魔舞。意气云霄罢,紫气罩东来。 黑云乍时敛就。 一抹紫色的霞光,照到剑阁之顶。 剑阁的门,打开了。 ----- 然后呢。 天下缟素,流血漂橹。 然后呢。就够了么。 还不够,还不够。可是,还有什么不够的呢。你既已决定征战天下,重燃恨火,把所有的秩序都破坏的乱七八糟,把所有的人都杀的七零八落,天下缟素,流血漂橹,无辜的人的鲜血都可以没膝,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濮阳殊,该我了吧。我想要那柄剑。”苏茗的声音很冷静。 银印在濮阳殊额间闪烁了一下。 濮阳殊眼中血色渐退,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手中的银枪,它已经安静了下来,剑阁狂乱的铃声也已经止歇。 “嗯?” 苏茗却已踏出一步,左手持着枪,右手却去拿剑,他的心潮也在起伏,起伏的后果就是……他握上那剑柄。你有没有,感受到苦痛的悲伤,悲伤比深海更黑暗,比死亡更寒冷。在亘古的时间中,你只听到幽幽的叹息,在叹息声中,你已经无法忍耐寂寞。 你承担仇恨、我分担苦痛。 你迎接愤怒、我迎来悲伤。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么。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 我与你分离了多少年?你已经忘记你的愤怒,而我,早已经遗失自己的心。 铃音狂乱。 苏茗却只是叹息。 “安静。”他说。 于是剑鸣止歇、铃音乍寂。 他抽出这柄剑,剑纹在光照下荡漾水光。 “我们一起出去吧。” “好。 有些时候,有些话,自是不必多言。剑阁的其他兵器都蛰伏了下来,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时之间,剑阁竟是死寂。究竟过去了多久?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 濮阳宣拿着龙胆朔寒枪。 苏茗拿着湛卢饮雪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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