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季望澄。 冷静态度顿时难以维持,他骤然抬眸,头一次向黎星川流露出了攻击性。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目光冷漠,恶性不加掩饰,像是打量猎物的冷血动物,身上覆满冰凉鳞片。 黎星川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而季望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面部筋条几经抽展,没能挤出一个温和的表情,最后选择放弃。 他反问:“——闪闪,你真的了解我吗?” 黎星川一愣,情绪接着翻涌,难以置信地回望:“你在说什么啊?!” 季望澄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了解我。” 我和他不一样。季望澄想。 我和你记忆里那个,无能的、懦弱的、孤僻的竹马,并不是同一个人。 - 长久的休眠,让季望澄对时间没太大概念,无法精准将事件和年份联系在一起,记忆偶尔会混乱。 “觉醒能力”的那一年,他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更准确地来说,是他在“季望澄”身体里苏醒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些事情。 黎星川父母名存实亡的婚姻彻底走向终结,而黎淑惠疯得更厉害。 季望澄知道他会在家里经历什么,每一次他挽起裤腿和袖口,那些将愈未愈的疤痕就是答案。 某天,黎星川的脖子上也开始出现伤口,以及指痕掐出的淤青。 他把珍藏的小鹿储蓄罐交给季望澄。 “这里面是我的零花钱。” “我妈妈……反正,如果我死掉了,就留给你。” 季望澄吓得指尖冰凉,第一次失了神,他毫不怀疑黎淑惠会杀人。 他收下储蓄罐,打电话给父母,恳求他们帮助自己的朋友。 父亲说:“不要去管别人的家务事。现在是法治社会,坏人会受到惩罚。” 母亲说:“好的,妈妈知道了,你好好修养身体,不要着急。” 像以前的每一次,他们用自己的方法搪塞了季望澄。 因为季望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这对夫妻的结合纯粹由于利益,婚前约定好日后各自潇洒,只在利益和子嗣上达成一致。 季望澄的基因来自他们,却并非由两人所生,母亲花钱运作关系,去国外动用了一些不合法的手段。十个月后,季望澄呱呱落地。 没有爱情,没有责任心,两人对儿子的感情淡得像陌生人。 等发现季望澄有先天性心脏病时,最后一点对于后代的期望也撤去了。 游戏一般的婚姻,大号不尽人意,那就弃号重练一个。父母对他并不吝啬,按时打来丰厚的生活费,聘人照顾他,平心而论,他的物质生活称得上优渥。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什么都不是。 黎星川不是每天都来找他玩的。 不来的时候,季望澄只能被动等着。 小孩子没有自己的手机,他给过季望澄他家里的电话号码,也告诉过他家庭住址。 “但是没有什么事的话,不要来找我。”黎星川一本正经地嘱咐过他,“我妈妈……会很生气。我会倒霉。” 季望澄点点头。 电话号码他已经背熟了。 地址也是。 但他不能给闪闪添麻烦。 他记得黎淑惠,只见过一次,知道是个很可怕的人。 某一天,他坐车去医院检查身体。回来的路上,正好偶遇放学的黎星川。 黎星川也认出了他家的车,远远的,眼睛亮了起来,向他一路小跑,书包带在背后左右摆动,仿佛折耳兔蹦跶时摇晃的耳朵。 闪闪,去我家玩吗? 这句邀请已经上涌到喉咙口。 但黎淑惠出现了。 “——黎星川!你去哪?!” 她的嗓门很尖,刺得人头皮发麻,配合上那副皱眉抿唇的愤怒表情,路人纷纷侧目。 季望澄看见黎星川突然停下脚步,笑容也跟着刹车。 他的快乐是一瞬间消失的,像是羽翼被大雨打湿的小鹌鹑,浑身淋湿,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肩膀下意识内扣,对着女人轻轻喊了句:“……妈妈。” 那个女人揪着他的耳朵走了一段路,黎星川表情痛苦,但并没有呼痛求饶。 路过的成年人持着一种看戏态度,偶尔回头。 季望澄让司机去接人,而司机公事公办地告诉他,很抱歉,他的任务只有替季家开车。 “那是别人的家务事。”解释的时候,司机说了和父亲一样的话。 季望澄双手扒着车窗,视线一路追过去,在心里悄悄喊了声“闪闪”。 十分焦急,却无可奈何。 黎星川好像听到了他的无声呼唤。 在彻底离开车窗视野之前,他忽然回头,飞快地对季望澄笑了下,又抬手比了个“砰”的姿势,笑容毫无阴霾。——好像在说,明天见。 做完这个动作,他迅速地转回去,继续低着头走路。 季望澄的眼眶慢慢红了。 他遵守着约定,没有往黎星川家里打过电话。 直到黎星川整整一个月音信全无。严格来说,是二十六天。后来他知道,那时候黎星川家中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然而彼时的季望澄一无所知。 季望澄辗转反侧,抱着他留下的小鹿储蓄罐,犹豫良久,终于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嘟——嘟——” “嘟——” 拨号音过后,是不耐烦的女声。 “喂?” 季望澄听出来了,是那位可怕的母亲。一时间,他脑海中闪过很多可怕的猜测。 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成熟一些:“您好,请问,闪闪在家吗?” 没经历变声期,再努力掩饰也徒劳。 黎淑惠听出是个孩子,不由讥笑。 那一声阴冷的笑,沿着电话线被放大,像一根针扎向他的耳廓。季望澄握紧了电话。 “黎星川啊?”黎淑惠阴阳怪气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话语间饱含恶意,字字淬毒,“他死了。” 季望澄一愣,头脑空空,一时半会没能理解她的话。 等他反应过来时,整张脸立刻失去血色。 “……你说什么?” “他死了。” 他愤怒地质问黎淑惠,而对方反而从中得到了乐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几个字,他死了。 季望澄穿好外套,跑下楼。 他当然不相信那个人的话,又害怕这件事是真的,必须亲眼去确认一番。 然而越着急越会出错,走台阶时,他一脚踩空,直直摔了下去。 脚踝处传来锥心的疼痛,大脑一片空白。 那瞬间,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他单手捂住自己的脚踝,艰难移动身体。 很疼,特别疼。光是站立都困难,更别说走路。他什么都做不好,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生理性泪水不断从眼眶中冒出来,季望澄抱着膝盖,终于忍不住哭了,伤心到难以自抑。 “闪……闪闪……” 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 闪闪,你要等我啊。 - 狼狈的男孩被送去医院,路上意外出了趟不大不小的车祸,司机受伤,后座的保姆和季望澄也跟着遭殃。 他晕过去,忽然发起高烧。 ——祂苏醒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因为鸡同鸭讲接着冷战咯(。 地球:我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第16章 黎星川再度与季望澄不欢而散。 他这次是真的很生气,光是克制住自己不说伤人的话就已经用尽全力,丢下一句“我想我们还是各自冷静一下吧,这两天不要找我了”,沉着一张脸回到学校。 “闪闪?你真的了解我吗?” “你不了解我。” 他今年十八岁,和季望澄相识的岁月已经占了目前为止全部人生的三分之二,如果这都算“不熟”、“不了解”,那这十几年是什么呢? 季望澄随随便便地否认那些珍贵的回忆,又算是什么?他完全不在乎吗? 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 两个从来没吵过架的人,忽然闹起别扭,也有种火山沉寂多年一朝爆发般的不可收拾。 计算机系大一课程多是大课,在阶梯教室上,每天上课都能看到季望澄。 明明坐在同一排,中间非要隔开一两个座,谁也不愿意挪一下,四节连堂下来,视线撞上过几回,硬是半句话没讲。 有时候问:“吃饭不?” 也一起去食堂,面对面坐着,低头对着各自的餐盘,食不言寝不语。 隔壁的上床下桌搬空了,床品倒还留着。 季望澄浅眠,他知道,黎星川睡得又特别晚,每次爬梯子都蹑手蹑脚的,做贼一样钻进被窝,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把季望澄吵醒了。 这天,他带着充电宝上床,充电宝不小心在床头栏杆磕了下,发出“铛——”的金属震颤音。 黎星川胆战心惊,第一时间去看季望澄的反应,只看到摆放整齐的枕头和棉被。 他自嘲地笑了笑:“都搬出去半个多月了,还不长记性。” 半个多月了,一次都没回来。 家里装修的事进展倒是令人舒心,一分钱都不用出,有专人一手包办。 房子得腾出来给装修队施展手脚,黎星川抽空回家把自己的一些东西移到宿舍,反正季望澄也不在,就暂放在他那里。 这段时间,外婆跟着黎梦娇去外地小住,偶尔打电话过来。 外婆:“你小姨这个单位,老好了,自由办公的,还有编制。嗲伐?你也努努力。” 黎星川敷衍:“蛮好,蛮好。” 外婆:“闪闪,你什么时候放假?隔壁家小孩子也是大学生,放假了,你怎么还没放?” 黎星川:“我们学校放的晚。” 外婆:“那你放假了过来,今年就在这里过年了。” 黎星川:“晓得了。” 外婆又问:“小季怎么样了?” 原本对答如流的黎星川,突然就卡壳了,吞吐片刻说。 “就……蛮好的啊。他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外婆火眼金睛:“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黎星川:“……” 外婆笑呵呵道:“交朋友嘛,哪有不吵架的。你外公和老朋友小时候还打架打进过医院,有什么事情,打一架就好了。” 黎星川又是无语,又是好笑。 他可以和罗颂、林锦荣、任何一个朋友打架,唯独季望澄不可能,生怕把人折腾出个好歹来。 也许正如外婆说的,他们没办法用如此激烈的冲突宣泄情绪,僵持的局面无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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