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傅君佩也拍了拍汪缘觉的肩,温声宽慰道:“你若想去就悄悄去吧,远远看她一眼,别给自己留遗憾。” 于是汪缘觉就挑了一棵不远不近的树,在树下抽起了他人生中第一包烟。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得也就如同这烟雾一般如梦似幻。 昨日,在举国民众长达近两个月的抗争下,中国代表团最终没有出席巴黎和会的签字仪式。这是自五月四日以来社会各界同仇敌忾下取得的胜利,无人不为这一结果激动振奋。 可汪缘觉也问自己,在明知会失去常安的情况下,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成为抗议者中的一员吗?他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他不是圣人,没那么伟大,他不愿看心爱之人为了保全自己,屈身嫁给一个纨绔。反正已经有足够多的人参与到革命队列中了,不是吗? 可在昨日之前,又有谁能打包票,这场抗争一定能够取得胜利呢?就是因为有那么多人不顾安危,不惜代价地参与进来,才换来了北洋政府的妥协,才能让国家在国际上保持尊严,让世界人民了解到中国在此次会议中遭受的不公正待遇。 汪缘觉还是不会抽烟,每根香烟燃到指间时他才会醒过神来,匆忙将它踩灭。他被烟雾呛得不行,却又不敢大声咳嗽,只能掐着喉咙缩在树后,尽可能轻地震动嗓子,直到常安他们进了饭店后他才敢剧烈地咳出声来,咳得他心肝脾胃都要呕了出来。 他对不起常安,因为他没法坦荡地保证,如果再来一次,他不会再这么做了。 回去的路上,沈满棠闭着眼睛枕着金朝的大腿,放声大唱着学堂乐歌课上学来的歌。 “卿云烂兮,乣缦缦兮——” “小满,你安静会儿好吗?人都给你吵死了。”傅君佩揉着太阳穴,喝止道。 “日月光华,呜呜,”沈满棠扯开金朝捂他嘴的手,继续唱道,“旦复旦兮。” “沈满棠。”沈沧已经许久没有用这威厉的语气喊沈满棠大名了,哪怕沈满棠再醉,都知道不能再在老虎嘴上拔胡须了。 他瘪着嘴,委屈地看了眼金朝,金朝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肚子,捂住他的眼睛。果然没几秒他就又睡着了。 本来沈满棠就爱说话,沈傅二人早就习惯他的吵闹了,更何况他今日醪糟吃多了,兴奋劲上来后就更闹腾了。傅君佩喝叱完沈满棠后也有些后悔,但她今日实在压不下怒火,这主要还是因为她在酒席快结束时遇上了傅明玺。 即便早就知道傅明玺要来接任常胜的职位了,但这么猝不及防地遇到仍是让傅君佩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彼时她与沈沧正托抱着站不直的沈满棠与江常两家告别,就正面遇上了穿着军装赶来送礼的傅明玺。 傅明玺见着他们倒是没多意外,自然地打了个招呼:“佩儿、沈二,你们也来了?真巧,我刚调来上海,还没来得及找你们聚聚,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他像是完全忘了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龃龉,转头又对傅君佩亲热道,“佩儿,你嫂子去年生了,是个闺女,长得和你特别像。我带她出去,认识的人都说那是小时候的你。改天我带她来见你,你自己看看到底像不像。你自幼不在我和爹娘的身边,我都快忘了你小时候的样子了。如今我得了这么个闺女,也算是弥补了不能与你一同长大的遗憾。” 傅君佩的脸色明显比刚碰着傅明玺时还要难看。见她不说话,常胜便主动接过了话茬:“诶,这还真是赶巧了!以后你们兄妹二人都在上海,还能互相帮衬一二。没想到我这一升官,还促成了一对兄妹团聚啊。” 傅明玺赶忙连声道谢,点头哈腰地奉承常胜。常胜被夸得下巴肉都挤出了三层,高声笑道:“小傅你也真是,我不是说了吗,你马上就要上任了,还是熟悉军务要紧,我家小女的婚宴来不来都无所谓的。你倒好,军装都没脱就赶来了。” “督军,您爱女结婚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沾沾喜气?别说这喜宴是在家门口办的了,就是在浙江,我也得赶过去啊。”傅明玺谄媚地将一份过于厚实的礼金塞进常胜手里后,便又匆忙告辞,“小小心意,祝愿常小姐和江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今日我实在是忙,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傅君佩一想到她兄长就头疼,在车上被沈满棠一吵,更是烦得太阳穴直跳。一到家,还不等沈沧泊好车她就径直开了车门,留下一大二小面面相觑。 沈满棠才刚睁开眼,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就被巨大的关门声吓了一跳。 “姆妈怎么了?是生我气了吗?”沈满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车顶喃喃自语。 “嗯,被你气跑了,你自己说该怎么办?”沈沧提了手刹,转过身去调侃沈满棠。 “啊……”沈满棠摇头晃脑地坐起来,快步下车,追着傅君佩的背景跑去,“姆妈你等等我啊。” 金朝生怕他摔了,抱起满当当的喜糖盒也跳下了车。 傅君佩房门外,沈沧和金朝都在门外老实地候着,只能很偶尔听到里面传出沈满棠的撒娇声。 “姆妈你别生我气了,求求你了。” “姆妈我给你按按头,你原谅我吧。” “我们抱一个就和好,好不好?” “姆妈亲亲。” 半晌,房门终于开了,沈满棠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笑容。 “搞定了?”沈沧压低声音问到。 沈满棠仰着下巴,比了个“OK”的手势,又跳上前来和沈沧击了个掌,狡黠道:“爸爸,我今晚要睡这,姆妈已经同意了。” “不行,”沈沧毫不留情地拒绝道,“回你自己房间去,谁家这么大的男孩子还和姆妈睡,说出去羞不羞?” 沈满棠气得跺脚,抱着双臂故意挡在房门前不让沈沧进去。“不行,我和姆妈说好了的,我就睡这!” 沈沧瞄了一眼站一旁看戏的金朝,威胁道:“马上要发工钱了,我看你下个月是不想吃糖了。” “你发的工钱太少了,再加点吧。”沈满棠晃着沈沧的手,讨好道,“你再加点我就不睡这了。” 金朝扶额,敢情他的工钱都是沈满棠这么胡搅蛮缠讨来的。以前不知道还好,以后他还如何能收这钱。 可沈沧却没有一点怪罪他的意思,只是言简意赅地对沈满棠道:“加。滚。” “遵命,马上滚。”沈满棠拖起金朝的手,风火轮似的跑没影了。 等沈沧进屋后关了门,傅君佩才道:“赶走了吗?” 沈沧上了床,轻笑道:“拿钱打发了,小财迷。”他又掐了掐傅君佩的腰,怄气道,“每次他说要睡这你都顺着他,结果又让我赶他走。你怎么老让我唱白脸,下次你来赶他。” “你的形象比较负面,适合干这事。”傅君佩噗嗤一笑,把傅明玺带来的阴郁都笑了出来。 “你还说。”沈沧被气笑了,上手就挠傅君佩的痒痒肉。两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手上的动作也不对味了起来。 沈沧缓慢地移动着手掌,深切地凝视傅君佩的眼眸,商量道:“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傅君佩也从嬉笑中平静了下来,垂眸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故作玩笑道:“要是让小满知道了,看他还理不理你。等孩子大些再说吧,我本来就够亏欠他的了,再要一个他该以为我们不要他了。” 沈沧丧气地把头埋进傅君佩肩窝,恹恹道:“也是,没生都天天跑来跟我抢你,要是生了还得了。就没见过这么爱争宠的醋包。” 傅君佩轻笑了声,拍了拍他的头,把话题带了过去。“我哥以后就是这儿的地头蛇了,估计有什么酒会舞会的都没法绕开他。以后有他在的场合你就自己去吧,我看见他就想吐。” 沈沧眨眨眼,卖惨道:“你不去我一个人多无聊啊。你难道不想见见你侄女吗?我还挺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的,说不定他哪天就带上孩子了。” “滚。”傅君佩一掌拍到沈沧胸口,白了他一眼。 沈沧也学沈满棠的语气说道:“遵命,马上滚。”他用力嘬了傅君佩一口后便起身去浴室洗漱了。 傅君佩把脸埋进枕头里,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谈恋爱那会儿她做梦都想和沈沧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可当所有的障碍都被扫清时,她却不敢要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幻象还能持续多久。或许哪一天醒来,那颗雷就爆发了。 浴室的水声停了,她抹了抹脸,将枕巾换了个面。 作者有话说 小趴菜沈满棠
第43章 糖纸 一周过去,该到与陶园昌碰面的时候了,金朝收拾好刚做完的新品糖果就要出门。 “小满,我走了。你今天别在门口喂蚊子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栗子粉。”金朝挎上包,和沈满棠告别道。 沈满棠不理他,拿蜡笔狂涂着画纸,把他之前精心画的线稿都覆盖了。 “你是不是还要蹲门口等?”金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沈满棠又要阳奉阴违了。 金朝妥协道:“算了,一起去吧。过来换衣服。” 沈满棠立马喜笑颜开地放下蜡笔,三下五除二地换了件夏布对襟长衫。 “我好啦。”他生怕金朝会等得不耐烦,连最爱的镜子都不照就要走。 金朝扬了扬下巴道:“把画本带上,等会儿无聊你就画画。” 他们到咖啡馆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些,陶园昌早早地坐在老位子等他,桌上还放着两杯咖啡和一盒打包了的奶油栗子粉。 “来啦,”陶园昌站起来迎他,看到边上的沈满棠又好奇地问道,“这是?” “他是我弟弟,叫小满。”金朝介绍道,“小满,这是我的老板,你要叫陶叔叔。” “陶叔叔好。”沈满棠恭敬地问了声好。 “诶,你好……”陶园昌挠着短寸头,讪笑道,“别叫我叔叔了,把我叫老了都,你就喊我陶哥就好。” “好的陶哥哥。”沈满棠乖巧地喊道。 陶园昌瞅见沈满棠手上的蜡笔印,“哈哈”一笑,对金朝说道:“原来你还真有个弟弟啊,我当你诓我呢。小朋友真可爱,画的画也很特别可爱。”说着他就想上手揉一把沈满棠圆乎乎的脑袋。 还没碰到头发呢,沈满棠就快速闪到了金朝身后,怯怯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别怕,”金朝抚了抚沈满棠的后脑勺,安慰道,“陶老板不是坏人,没事的。” 沈满棠这才从金朝身后探出脑袋来,将信将疑地挪回了原位。 陶园昌抹了把冷汗。难道在小朋友眼里他长得很像坏人吗?那他姆妈还整日里说他看起来就像个很好骗的傻大个。
130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