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等来救他的人,反而等来了他不想见的人。 臭了十几日的李成玉,因为此人要见他,狱卒忍着狱中一滩滩的恶臭,捏着鼻子打开牢门将他扶在一个有扶手椅子上,好让他能抬起头让探视的人直视他,见他脸上龌龊,还用不知道擦过什么的臭毛巾擦了擦他的脸。 好一顿折腾后,李成玉终于见到了那人。 “居然是你。”李成玉发出一声嘲笑,“真是可笑之极。一个阉人,竟要本王准备一番才能见你。” 宋扬端坐在狱卒特地抬上来的太师椅上,他摆摆手让人都下去,透过铁栅栏看着李成玉道,“如今你是罪人,见到我理应下跪行礼。不过料想你也抹不开面,我不与你计较。” 李成玉嗤笑了声,并未觉得这是荣幸。 “你来干什么?” 宋扬道,“来送你一程。” “哦?李瑾玉找到了能斩我的罪证?” “不必找,一直有。”宋扬勾勾唇,“只不过太后崩逝,头七没过就把她亲儿子砍了,怕她老人家又气活过来。” “太后崩了!?”李成玉抬起头,紧盯着宋扬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辨出话的真假,半晌后又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太后为你谋划了半生,结果你又残又……太后希望你能当闲王,谁知你竟然想造反。太后是活活被你气死的。” “还挺会胡扯。”这话又引得成郁大笑,“临了,李瑾玉居然还要给我扣个罪名,啧,他这是瞧上了千古一帝的名号啊。” 他嘴里啧啧啧,还在摇着头,眼中却冒着泪花儿,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死期将至,还是在哭自己母亲离世。 “你身上罪名也不少了,还差这一个?” 宋扬拍拍手让人把酒菜端上来,“我特地挑的酒,味道很好,给你尝尝。” 狱卒把大牢的门打开了,又送了一张桌子进去,酒菜全部放在桌上,酒倒在酒碗里,筷子也整齐地码在一边,入狱七日以来,成郁哪受过这种待遇。 “宋扬,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宋扬站起身道,“你这么聪明,想必会明白的。” 说罢,宋扬就离开了。 李成玉坐在桌前,吃着自己入狱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正夹起一块茄子的他,忽然在盘中看见一块碎瓷片,颜色和装饭的碗相似,都是棕色的。 李成玉用大拇指摩挲着那块碎瓷片,它和碗的材质又不相似,这块瓷片更尖锐一些,他的手指头在刃上轻轻一按,能明显感觉到皮肤被刺破的感觉。 很痛,也很清醒。 李成玉瞬间明白了。 宋扬想让他自尽。 太后刚刚崩逝,年关又在眼前。李瑾玉想力排众议将李成玉砍了,可是这一砍,难免要惹人非议,轻易就会落人不孝不义的口舌,还得惹上无情寡恩的说头。 很明显,宋扬并不希望李瑾玉惹人非议,所以给他送来刀刃,想让他自行了断。 李成玉想仰天大笑,干涩的喉咙发出了像车轮一般难听的声音。 没想到他李成玉自命不凡,半生沉浮,临了却羡慕起自己那早就没了亲娘的二哥。 羡慕他竟有一个太监如此为他着想。 哪怕那太监明知,若是他真的自行了断后,那些文臣必会给其找不痛快。 哪怕祸水东引,可他仍不顾一切想保护李瑾玉周全,实在…… 李成玉不知道宋扬到底为什么会对李瑾玉如此掏心掏肺。 但他不想遂了宋扬的心愿,一顿饭吃得极慢。 就在此时,狱卒送来新的囚服和镣铐,要他自个儿换上。 “行刑之日定下了,是明日午时。” 狱卒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用长棍敲打着牢门,用带着刺儿的目光盯着李成玉看,又用嘲讽的眼神巡视了牢房内的一切。 牢房内有发黑发臭的粪便,还有发黄的牢房一角,那些都是成李成玉费尽力气才爬过去定点排泄的成果。 但狱卒非但不感激他,嘴里还在埋怨着,“等砍完头,老子又得跟街道夫似的,打扫这一地的屎尿屁,这破差事真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狱卒一边嘟囔一边走出去,李成玉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这半辈子的骄傲和不甘,在这十几日的牢狱中,尽数都被碾碎,自尊与脸皮也被这些狱卒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等会儿再戴上镣铐和新囚服,等明日坐上狱车去长安西市的一路—— 李成玉想起自己曾经见过那些百姓在犯人头上砸臭鸡蛋和烂菜叶,当时只觉得解气,可若是换成了自己被砸,李成玉只觉得头皮发麻。 是了。 宋扬无非也是在赌他临死还要最后的体面。 宋扬给他这体面,是想换李瑾玉的名声罢了。 李成玉抓起那块碎瓷片,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在了自己手腕上。他扎得深,眼睁睁看着血流到了桌上、地板上,再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池…… 等他失去意识前一刻,才听到狱卒慌乱的大喊声,“罪人成郁自尽了!” 罪人,成郁……他闭上眼,不是的,他叫,李成玉。
第113章 谣言 宋扬跑回福履轩已经住了三日。 第一日还风平浪静,宋扬一觉睡到了日晒三杆,还有人伺候吃喝,陪着玩乐,惬意得很。 但第二日起,李瑾玉就不停着人来催他赶紧回宫,一天来两趟,宋扬还好声好气道明日一定回。 等第三日,马车直接停在门口,宋扬捂住耳朵让人去打发走。 被派来的谷荔求爷爷告奶奶的,给门房塞了几颗金豆子后,好不容易进了福履轩,见到宋扬后整个人就差跪在他面前了。 “宋哥,您快回去吧,陛下几日不见您,奏折看上两行就要走神,一个不顺就要拿我们出气的。” 宋扬懒懒地抬眼,“胡扯,陛下是这种人吗?小心我明儿告诉陛下你背后说他坏话。” “求您马上就去告状!” 谷荔给他捏腰捶背,把陆兰洲的位置都占了,把陆兰洲气得不轻,端着坚果小盘在一旁给谷荔飞眼刀。 但不管谷荔如何劝说,宋扬不为所动,“走开走开,去告诉陛下,我要再玩两天,不许天天喊人来催我。” “哥,求您了哥,陛下告诉我如果今日没把您带回去,我也不用回去了。” “那正好,”宋扬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在盘中,朝陆兰洲嘱咐道,“去给谷荔准备一间房间。” 他又朝谷荔道,“你乐意住十天半个月也行,住个十年半载也没问题。” “正巧你爹娘回谷家村也有一阵了,怪想他们的,把他们接过来和你一起过年好了。” 宋扬说着说着觉得可行,又想喊程岁来把这事办了,但谷荔却急了。 “别,哎,别啊哥……”谷荔把陆兰洲拦住,“您就跟我回去吧,陛下说年关将至,要给您置办新衣裳,要您入宫量量尺寸呢。还有您前些日子喜欢的那个话本子,陛下说找戏班子在排演了,年前就能唱给您听。” “当真?!” 一听能看戏,宋扬乐了。 李成玉一事了,闲着没事干的他最近又迷上了话本子。 这次看的是一本武侠小说,男一是世外高人,轻轻一动手指头就能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那种。他是个接单的杀手,某日将人灭门后,在十里之外捡到了一个小屁孩,也就是男二。 男一见他可爱,把他捡走了。养在身边十几年,男二学会了他毕生武艺,最后把男一杀了。而男二根本不是什么无辜小孩,是十几年前那个灭门惨案唯一的活口。 宋扬当时看那话本子,作者把男二那痛苦煎熬的内心写得十分动人。一边是家仇,一边是养恩。男二无数个夜晚举刀想刺向男一,最后都哭着跑向屋外,头朝天地磕了数百个响头。 一边哭自己无能,一边又问上天为什么让他独活下来。 等男二终于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之时,男一望天长舒一口气,叹道,“真是磨磨唧唧,十三年,终于动手了。” 这个结局让宋扬瞬间落泪,抱着李瑾玉哭男一太帅了,BE也太美了!李瑾玉当时分明不悦地擦去他的泪水,一边还说少看这种不切实际惹人落泪的话本子。 没想到现下竟松口能将这书里的故事排成戏唱给他看。 心怀期待的宋扬马不停蹄地收好行李,当下便跟着跟谷荔入宫了。 但没想到这一入宫,还没见到李瑾玉,先见到了吏部侍郎陈焕。 陈焕还是他提名选上去的,平时看着颇为圆滑,与谁关系都好,但实际上为官处事都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从御书房里出来的陈焕,看到宋扬身侧跟着的太监是陛下身边的谷公公,他手上还提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包袱,便笑着问道,“宋大人,几日未见,您这是刚刚回宫?” 宋扬也抱拳回礼,“有事,在宫外待了几日。陈大人这是刚刚从御书房出来?天寒地冻,陈大人真是辛苦了。” 陈焕点头又摇头,“在其位谋其事,如今北方积雪,南方积霜,身为朝廷官员哪还能顾及自身,在下担忧的是明年百姓的粮食问题啊……” 宋扬心里嘀咕,百姓的事还轮不着你一个吏部的操心吧,嘴上却道:“陈大人实在高瞻远瞩,心系百姓,乃是我辈楷模。” “哪有哪有,不及宋大人劳苦功高,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 “不敢不敢,陈大人才是为百姓殚精竭虑的好官。” “过奖过奖……” “怎敢怎敢……” 两人在雪天下,愣是你来我往说了一通。还是谷荔小声催促宋扬,说陛下在等着,陈焕这才抱拳说自己要出宫了,来日再请宋扬出宫一聚,聊个痛快。 分别后,宋扬也来到御书房,进殿就告诉李瑾玉,说自己遇到了陈焕,此人实在有趣得很。没想到李瑾玉瞥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的奏折,“你去看看那个。” 宋扬疑惑地翻开一看,好家伙,居然是陈焕写的。 “罪人成郁之死必有蹊跷,掌印太监宋扬在行刑前一日特去狱中探望,稍后便摔碗自尽。据狱卒所言,酒菜皆是宋扬所带,难保宋扬在酒菜中下毒,迫不及待要将成郁杀之,以保全自身。请陛下明察,将宋扬拘押,用酷刑审查其人是否与罪人成郁有所勾结……” 宋扬将奏折中的内容读了大半,眉头越皱越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再翻到落款和私印上,确确实实是刚刚正与自己互相吹捧的吏部侍郎陈焕所写。 “这人怎么两面三刀!”宋扬愤愤地戳着陈焕的名字。 李瑾玉道,“你当时推荐他不就是因为他这副外表圆滑,实则公事公办的做派吗?” 虽然确实如此。 但宋扬心里还是愤愤不平,自从李成玉自尽后,无数个弹劾宋扬的奏折都送到了御书房里。宋扬翻了几本全是在说自己坏话的奏折后,眼睛发疼不愿意看了,当天就跑到福履轩里清静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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