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是带给他们更平和的日子么?” 白西棠抿着唇,手指摩挲着长箫:“与此相比,受伤就那么不可原谅?净土之中没有危险,不必修炼,有何不可?” 林长辞终于察觉这番对话怪异在何处,眉心拧起,道:“西棠,他们不是你手中捏的泥偶,你无权主宰他人所思所想。” 话虽这么说,林长辞心底也不知白西棠受了什么刺激。 分明下午走时还好好的,晚上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白西棠垂眸,眼睫轻轻颤了颤。 他长长吐出口气,将自己杯中的灵酒一饮而尽,很快脸颊爬上绯红,眸含清光。 “师兄。” 白西棠轻声问:“我觉得净土极好,你当真不喜欢?” …… 摇金渡的夜色有几分萧索。 半月前闹过魔气,又有本家的人搜山,便是无甚大事也叫人心惶惶,许多日没个安宁。 虽入夜不久,四处却少见灯火,山中疑似有魔修出没的事传出去,不仅止小儿夜哭,也让大人害怕。 住在这里的人多数只是仆役之后,没有修仙根骨,纵有修士驻守,亦不敢在日落后出门。 东边一间屋子内,老叟口渴醒了,见月上天心,离天亮还早,可家中水桶却一滴水都不剩了。 他预备忍住口渴再睡一觉,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白日里怎么就忘打水了? 他心中嘀咕,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抄起一只水壶出了门。 院门外就是河水,打水还算方便,短短几步路,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老叟四下瞧着无人,略略安心,舀了一壶水,咕噜咕噜喝个够,又伸手再舀一壶。 ——偏偏在这时出了意外! 他感觉脑后被一只手按住,整个人一沉,站不稳跌入河中,心下大骇。 要命!平静了这么多时日,怎么偏今日自己这么倒霉? 老叟水壶也不要了,拼命想爬起来呼救,他以为自己在大呼,实际上被水呛住的嗓子只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一阵诡异的红光从他脑后流向那只手的主人。 许久没尝到血气,仿佛骤然开荤的人,魔气止不住地向周围狂涌,欢欣雀跃。 “救……救命……” 老叟定格在一个惊恐的表情,他感觉那只手寸寸发力,手指捏碎骨头,深陷入后脑中。 离死只有一步之遥时,那只手忽然停下了。 “你是何人?” 模糊间,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老叟还没听清,已然栽进水中,一动不动了。 “我只是一名卖糖画的小贩罢了。” 月下,一名老者笑意温和,长相平平无奇,似乎每一步都很平常地迈出,却眨眼间到了行凶者面前。 行凶者哼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你也是白家修士?白家似乎没你这么一号人,说吧,从哪里来的?” “你无需知道我从何处来。”老者装扮颇有些奇怪,所着像是僧衣,头上却又束着道冠,不伦不类,若是林长辞在此,定会认出他是为自己算过命数的那名小贩。 “我却知你从何处来,魔尊巫真。” 最后四个字一出口,凛冽杀气倏忽锁定了老者。 巫真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把玩着玉箫,道:“你知道我。” 确切来说,是他的身份。 众所周知,魔尊巫真早在多年前死去,眼前的人却直呼他为“巫真”。 老者似乎对杀意毫无察觉,温和笑道:“你既已从玉镜台中看到了未来,又怎会不回来?”
第88章 机缘 老者话音未落,玉箫已抵上他的喉咙。 杀气之凛冽,但凡再前进一步,玉箫便会洞穿他的脖颈。 巫真眸色也锋利如刃,嗓音沙哑道:“玉镜台……本尊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几个字了。” 前观一千年,后观一千年,平一切憾事,破世间无常。 传闻魔尊因玉镜台中所见之事与他所求的飞升大相径庭,不肯相信,最后心竭而亡,玉镜台也在他临死前被损毁。 没人知道这个早该死去的人为何会重新出现在此。 他脸色青灰,一幅衰败的样子,然而这样一幅面容仍能看出不怒自威,极其英俊,也极其风流——数十年前,这张脸曾是修士们的噩梦。 巫真如今的气息既不像林长辞那般,是纯粹的活人之气,也不像魔气驱使的躯壳,反而充斥着一股生死混沌之气。 面对性命威胁,老者笑意不减,并指作剑,将玉箫移开。 就是这个轻微的举动,让巫真红眸微眯,眼神愈发锐利。 老者浑身似是毫不设防,随手就能取走性命,然而在汹涌的魔气包裹中,他丝毫不受影响,可以称得上风轻云淡。 巫真眼神里带着森冷探究:“你从南越来。” 老者哈哈一笑,道:“魔尊以为我是来杀你的么?” 巫真不言。 下一瞬,玉箫如长剑般直取老者心口,老者退后半步,云手一拂,四两拨千斤地卸去玉箫力道。 巫真借势消失,随即出现在老者身后,玉箫再刺,每一下都冲要害而去。 老者出现的地方在他预料之中,玉箫飞舞的同时,他左手翻掌捏诀,魔气如瀚海澎湃冲击过去。 寻常修士能挡住玉箫,却不一定能挡住同时发动的法术,更遑论魔气障目。 魔尊是动了杀心的。 巫真出名在很早的时候,靠着战斗时手段多变残忍、不顾后果而叫其他魔修心生畏惧,毕竟没有人奔着每次战斗必死的结局去。 法术被老者挡下之前,周围魔气一震,瞬间变阵。 巫真身影仅腾挪了几息,竟已在老者周身不知不觉布好杀阵,一道魔气凝成的利刃从上坠下,刹那湮灭老者的身影。 玉箫在空中飞了一圈,回到巫真手中。他放在唇边,声音响起时,好像展开一幅浮尸千里,饿殍遍地的画卷,其中冤魂哀嚎切切,呜咽般的声音令人生寒。 箫声吹散了面前的魔气,方才老者所站的位置干干净净,仅剩一席月光。 箫声为之一滞。 巫真敢肯定,即使自己此时并非全胜时期,全力之下,渡劫期修士亦要避其锋芒。可老者应对时极其轻松,甚至没有一分一毫的灵力波动,如不可斗量的海水,望不见顶的山岳。 此人从绝非南越而来,至少他并不听命于宋临风。 呵……真是高看宋临风了,她违背约定,提前复活自己,便以为掌控了他。 想来也是,那个女人从来如此笃信能拥有一切,又怎会特地派人来追杀“尽在掌控中”的人。 “看来,本尊有眼不识泰山?”巫真放下玉箫,冷冷道:“出来吧。” 老人的身影出现在几步之外的河堤上。 他面前不知何时摆下一方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壶尚在炉火上煮沸的茶,热气氤氲,散发出糖水般的甜香。 “请。” 老者跽坐下来,坐姿端正,向着他做出邀请的手势。 这副架势像是要同他煮茶夜谈,巫真可不信方才生死敌对的人能如此平和。 他略一思索,撩起衣摆在老者对面坐下。 老者手中出现一柄小扇,轻轻扇着炉火,淡淡水汽隔绝在二人之间,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面纱。 “魔尊重回世间,已有月余了吧?”老者语气平淡,好似闲话家常。 巫真嗤笑一声:“你倒是奇怪,旁人对魔修避之不及,听你语气,倒像迫不及待。” 老者笑笑道:“天道之下,众生平等。修士也好,凡人也罢,不过都是逆旅之中一行者。” 巫真目光幽暗。 这话有意思,众生皆行者,那脱身而出、旁观众生的老者又是谁? 老者未等他多想,慢悠悠揭开壶盖,小扇轻摇,散去壶口热气。 “我此番入世,仅为了却两桩机缘。” 巫真随着他的动作看向茶壶,壶盖撤去,壶中却没有一滴茶水,盛满了通透月光。 “一桩是我?”他沙哑地问。 老者颔首,他又问:“另一桩呢?” 老者笑而不答,在桌面轻叩三下指节。茶壶凭空而起,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它提起,在巫真面前做出“倾倒”的动作。 真的有茶水倾泻出来。 澄空如月光的水落入杯中,馨香四溢,指尖触及的杯身却冰冰凉凉。 “请用。” 巫真只是闻了闻,便把茶盏放下,冷淡道:“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老者道:“你身躯残破,已于修炼无益,若再急躁,又怎能飞升?” 最后二字一下子触动了巫真,他抬眼,目光如毒蛇般阴冷戾气。 魔修虽是修士中的少数,却不是没有飞升的可能,尽管飞升后也有“得位不正”的嫌疑,但谁又愿意因几声骂名而放弃呢? “啪”,指尖飞转的玉箫被扣住,巫真沉沉道:“你口中的机缘是飞升?” 两桩机缘,意味着两人即将飞升,另一人是谁? 老者淡笑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巫真看他的眼神已经起了变化,眼前人疑点重重,故弄玄虚,看似不答,实则已将答案摆在自己面前。 世间死而复生之人甚少,当世不过二人。 他,以及宋临风为他择定的身躯——林长辞。 巫真不知道那人在缺少千金引及借命法的情况下是如何复生的,也不关心,只要抹除魂魄,那幅身躯便能为他所用。 “不会有两桩机缘了。”巫真勾了勾唇角,残忍道:“他迟早会是我的。” 他是个聪明人,不过几句交谈便明白了一切。 无论老者所言是真是假,林长辞的身躯都是他要拿到的东西,只有如此,才能扛过即将到来的劫数。 老者脸色平和,似乎对他话语间的杀意无所触动,倏忽拢袖一笑。 破空声里,玉箫失去追杀目标,从半空中落下。一呼一吸间,对面的人影宛如被水擦去,最后氤氲的茶水和月光都消失了,徒留袅袅热气,像是梦醒。 巫真收回玉箫,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下次,定会找出你的真身。” …… “轰隆————” 雷鸣声中,大雨落了下来。 少年躺在山洞中,双眼紧闭,脸色平静,对震耳欲聋的雷声毫无察觉,还陷在一场好梦里。 林容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很多年前的立春那日,师父将迷失在山中的他捡了回去,一路云雾袅袅,山径清幽。 他起先以为只是一段普通的回忆,可越走越发现脚下的路熟悉又陌生,不是边陲的故乡。 像是卧云山。 师父领着他走出山道,前方拦了几名弟子,随后他与那些弟子发生了争执。林容澄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同他人争执,只感觉心中愤懑,委屈得要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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