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朵桂花落在林长辞的头发与肩膀上,一只手替他拂去。 他猝然抬眸,见刚刚还在脑子里出现的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不知是何时来的,眸子牢牢盯着他腰间,脸色有些发沉。 “我送师尊的同心结,师尊丢了?” 温淮弯下了身,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长辞怕其他游人从门外进来,下意识拉开了距离:“收起来了。” “为何要收起来?”温淮眸色深沉:“师尊就这么在乎殷宗主的看法?” 他顺势坐在旁边,把林长辞锁入怀中,容不得后退,往腰带上重新系了一个。 好在他有许多同心结,一个没了便再补一个,赤红色是今日特有的标记,哪怕殷怀昭在旁,也叫林长辞没法忘记他的存在。 “第二次了,师尊。” 温淮扣着他的腰,眸色冷厉,语气却有些受伤。 “你始终向着他,我不明白。” 林长辞和他对视一眼,道:“但凡你克制些,我也不至于如此泾渭分明。” 人人皆知温淮极得他宠爱,亲昵几分并无不妥,可温淮得寸进尺,委实过头了。 温淮皮笑肉不笑道:“请师尊教我,如何克制静心?弟子不才,只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晓我与师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长辞对他和对其他人并不一样,不管是自欺欺人还是得偿所愿,想要炫耀的劲头是藏不住的。 殷怀昭这一盆凉水浇下后,温淮觉得自己已足够克制。 “师尊,我不信你真的对我没有任何触动,别人能在你面前如此逾矩么?”他面上扬起一抹冷笑,急迫地逼问林长辞:“除我以外,还有谁能这般吻你,抱你,与你同榻而眠?能在床笫之间做得那事而不受苛责?” 他喉头一动,一一列举道:“师兄,师姐,鹤……还是小师叔?” 林长辞攥住他的领口,阻止他越靠越近,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温淮停了一下,低声道:“还是说,师尊是在气我昨晚弄了你一手……” “温淮!” 林长辞听不得他说荤话,耳根一红,当即喝止住。 “你听好。”林长辞一字一顿道:“我与你之间的事,无论后来如何,是喜是怒,与旁人无关。” 言下之意,他不算旁人。 温淮不说话了,一眨不眨地看着林长辞,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着近在咫尺的影子。 “今日是七夕。”他轻声道:“师尊,陪我过一回七夕,好么?” 他第一次下山过七夕,在成双成对里形单影只,看着心悦的人与其他人作伴,说不难受是假的。 林长辞平时纵着他,这会儿怎么就不能再纵容一回,把那劳什子宗主抛到脑后,无论是赏月还是放灯,身旁的一席之地只属于他。 他安静地等着回答,半晌,林长辞闭了闭眼,干涩道:“再让我想想。” 细数余下寿命,这也许是他们过的唯一一个七夕,没有前尘,亦不会再有往后。 “林长老。” 殷怀昭的呼唤声响起,伴随越来越近的脚步,打破了此方寂静。 “好。”温淮低声道:“只是……师尊的答案若不让我满意,我的行为恐怕也不能叫师尊满意。” 等了十余年,他不介意再等一时半刻。 察觉怀中人的僵硬,他蹭了蹭林长辞的鼻尖,随后松开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衫。 “说定了,今夜为期。”
第77章 七夕 殷怀昭踏入门内时,红衣的人早已销声匿迹。 他端着竹筒,筒中斟着浅褐色茶水,当真打了凉茶回来。 “尝尝么?茶水添了桂花糖,十分馨香,不知是否合林长老的口味。” 既是特地买来,林长辞便接过品了几口,凉茶约莫浸在井水里冰镇过,淡淡的桂花香浮动,清甜沁脾,称赞道:“果然不错。” 殷怀昭随意一扫,笑意顿了顿,落到林长辞腰间重新系好的同心结上,又见旁边洒了些许桂花,笑吟吟道:“园中埋了条灵脉果然不一样,鸟也滋养得灵,晓得向人献殷勤。” 林长辞顺着他的视线落下来,心中登时了然,道:“鸟儿无心,不必在意。” 他起了身,道:“进来时还有许多人,这会子越走越少,倒是奇怪。” 殷怀昭见他不欲多聊,笑笑道:“人少了才好,到处都清净几分,我们不妨边走边赏,定不会像方才那般拥挤,失了仪态。” 林长辞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二人一道离开小亭。 走出拱门前,他感觉一道目光在注视自己的背影,目光里满是深沉。 林长辞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桂花园不小,除了上百株桂花外,还种了些其他花树,花叶相映,亭台游廊曲折回环,富有姿态。 两人一面赏花,一面随意聊了些事情,天色将晚时,堪堪出了园子。 殷怀昭看出林长辞的心不在焉,知晓因谁之故,刻意避开那个人,笑道:“长老莫不是乏了?” 他的背后,满城灯火徐徐亮了起来,宛如水滴相遇,一点一点汇成洪流。 灯火辉煌,人烟阜盛,白天的庙会到底不如夜晚热闹,一队城主请来舞狮的班子在路口架好台子,随着鼓点舞动起来,还有童子提着游鱼模样的灯走街串巷,引得青年男女纷纷停住了脚步。 一个不防,两人被欢声笑语的人群分割开来,殷怀昭想过来拉他,一股灵力陡然将他一护,顺便将他反方向带出了殷怀昭的视野。 眼见青年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对面,这里又有凡人,殷怀昭不敢轻易动用灵力,传音道:“林长老莫急,殷某已备好了船,在桥头等你。游船顺水直下,经过山头时,我们再下船,届时山上已备好瓜果,只管赏月便是。”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林长辞顺着人流越走越远,走到了长街尽头。 他回头去看,人海里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但那些面孔上的欢喜又是如此的相似,令他也微微放松了心弦,脚步也放慢下来。 也许不需要殷怀昭作陪,他自己散心足矣。 这的想法一闪而过,林长辞往前方看去,此处与对岸隔了一条河,穿过小桥,再从对岸往回走半程,便是殷怀昭所说的桥头。 今夜的终点是在山上,也就是说,他乘上船就不再有回头路。 林长辞的脚步蓦然踟躇几分,再一次回首往人海望去。 人海里依然没出现那张脸,花农们拣着热闹的氛围四处叫卖。 那些花装在竹篮中,外边洒了水,花瓣还算新鲜,侠侣们多被花农满口吉利话打动,乐得买上几枝。 也有人拦住林长辞,林长辞下意识道:“我独身在此。” 这位花农却不是为了向他卖花,而是从竹篮里抽出一枝格外新鲜的白芍药,笑道:“还请公子收下。” 林长辞惊讶道:“为何予我此物?” 花农笑容有几分促狭:“有人托奴赠予公子,还望公子毋怪。” “是何人?” 花农摆了摆手,道:“这奴可不能说。” 她刚走没几步,又一位花农上前来,给林长辞递了一枝粉芍药,道:“请公子收下,移步桥上。” 林长辞心中一动,脚步调转,慢慢往桥上走去。 一座游船从桥下经过,棹击月色层层碎,歌女们唱着婉转缠绵的调子,嗓音娇软甜媚,仿佛落在水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应倾谢女珠玑箧,尽写檀郎锦绣篇……” “香帐簇成……穿罢拜婵娟……” 殷怀昭正站在桥的对面,见他上了桥,立刻招呼道:“林长老,这里。” 他看见林长辞手中携了几株芍药,道:“林长老果然风雅,此花品貌绰约,堪为花中之相。” 他见林长辞在桥上顿住脚步,便自己走了上去,笑道:“虽然芍药又名将离草,可我却希望人间少些别离,尤其是今夜。” 林长辞轻声说:“是么?” 他随着晚风远望出去,桥的另一边,短巷后的水路上,玄红二色的画舫已经泊到了桥头,其间灯火隐,用闪着细亮的纱蒙着,分外好看。 里面隐约置了一桌棋,备了暖炉,就等着客人上船,顺水流而下,远离人烟,去到只有两人的幽密之境,不再归来此处。 这似乎是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他踏出去,下午那番约定中的缠绵未尽之意便断了。 温淮会怎么想呢?他在哪里看着他? 林长辞对上了殷怀昭的眼睛。 鹰眸中带着淡淡的纯粹,笑意清浅,爱慕也好,欣赏也罢,全都光明正大,是殷怀昭独有的磊落。 唯独没有那份铭心刻骨的偏执。 “林长老?” 殷怀昭唤他。 不是他脑海里的那双眼睛。 林长辞握着几枝芍药,空茫的神思骤然回笼,低声道:“抱歉。” 他轻轻道:“请恕在下不能与宗主同去了。” “为何?”殷怀昭道:“水路虽然湿寒,但我已命弟子在船内设下……” 林长辞摇头道:“非是此原因。” 他已经明白了真正的心迹。 殷怀昭是个玲珑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忽然明白了什么,再次注意到他手里的花。 半晌,声音里含了几分带着叹息的了然:“原来如此,殷某知晓了。” “你……不觉得荒诞么?”林长辞忍不住问。 殷怀昭道:“荒诞如何,不荒诞又如何?”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若因他人看法便能逆转心迹,世间又何来如此多的痴男怨女?” 他什么都懂,也很自信,认为自己不会输给别人,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殷某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殷怀昭涩声道:“林长老对丹霄君的种种不同,殷某都看在眼里。” 林长辞迟疑道:“你……” “林长老。”殷怀昭打断道:“此时你不会因我的几句言语而改变想法,因为我在长老心里,并不比丹霄君重要。” 他微微苦笑起来:“如此来看,天下有哪一人比丹霄君更重要么?仅仅因为他们人多,长老便畏惧声势,不愿面对内心不成?” “天下?” 林长辞喃喃道。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蓦然惊醒了他。 是啊,他前世已经受过他人言语之害,背负污名,今生本该视此如过眼烟云,身外之物,却依旧免不了在意。 为此等虚无缥缈之物,做出违心之举,到头来万事成空,当真值得么? 林长辞神色怔愣,倒退了半步,芍药花在风里摇摇晃晃,殷怀昭怕激得他做出什么事,连忙道:“长老请停步。” 林长辞心情着实不平静,勉强道:“殷宗主不必担心,林某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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