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座车舆停在神机宗宗门外,玄红二色的车架饰以鎏金装饰,每座车舆皆套着雪白灵马,高调豪奢,颇有气势,引得神机宗弟子们纷纷侧目。 殷怀昭今日衣袍难得换个颜色,金蚕丝织就的天青色外衫,银线在霜色袍子上绣着火形暗纹。 素雅的颜色减淡了英煞之气,衬出几分温文尔雅的意味来。 “林长老。” 他下了马车,笑着对林长辞致意。 林长辞也对他微微颔首:“殷宗主。” 殷怀昭上下打量他几眼,感叹道:“长老今日风姿当真是仙姿玉容,举世无双。” 林长辞闻言稍稍一顿,道:“谬赞了。” 他只穿着平日里常穿的一件白衣,并未特地打扮,连发钗也没换过,难为殷怀昭能不眨眼地夸出口。 殷怀昭笑意不减,不着痕迹地看向林长辞身后,试探道:“林长老今日一人出游,不带随侍弟子么?” 林长辞看了他一眼,道:“不带。” 他知道殷怀昭在暗示谁。 莫说殷怀昭,他自己也颇意外,温淮竟没有出尔反尔,答应了他,今日果真没有偷偷跟上来。 只是到底心里不高兴,昨夜又狠狠折腾了他一番。 他出门赴约时,温淮正抱着他盖过的被子补觉,没有丝毫反应,不知有无听到动静。 殷怀昭亲自替他撩起车帘,随后上来,道:“出发罢。” 按理说,一宗之主到另一个宗门拜会,无论如何都该和对方宗主见上一面,以示礼节,也表露对对方的尊重。但殷怀昭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这个意思。 赶马的弟子心领神会,待二人坐稳便驱马扬长而去。 马蹄带起的尘土扬了匆匆赶来的外门长老一脸,他绿着脸擦了一把,心道自己就不该赶这宗巧。 马车在林间飞驰,帘外景色时隐时现。 殷怀昭凝视着对面的林长辞,声音和缓:“林长老那日所说之景,我特地命人布置好了,然山间终究冷寂清幽,不似七夕盛景。我看……不如先去山脚庙会逛逛,待月色升起,我再与你登船赏月,焚香对弈,可否?” 林长辞可有可无地点头,道:“有劳宗主费心。” 人间的七夕正是热闹时节,可于他而言,并无过多期待,或许是数百年的寿命里见过太多次红鸾烟火,冷透之后,余下的不过是零星的灰烬。 他忽然想起端午放灯那夜,他将温淮托付给那名清丽的女修,独自一人走上出城的路,心底也是这般平静。 或许还有少许寂寥。 这些寂寥里,有多少无关扫花庭里的那个人呢? 他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行至少有人烟处,灵马蹬地而起,带着马车飞上了半空,远远朝东而去。 …… 至山脚庙会,方到午时。 殷怀昭一路上体贴极了,马车上准备了许多糕点瓜果,连灵茶也配了好几种,不时说些笑话解闷。 他如此多劳,林长辞自然也不好太过淡漠,便同他聊了一会儿。殷怀昭委实健谈,又风趣细心,待马车落地,他才发现已过了近两个时辰。 城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卖同心结的铺子叫卖尤其婉转。 殷怀昭与林长辞一人高大俊朗,一人清冷如月,揽客的姑娘一见便笑着将他二人拦下,道:“二位公子,买个同心结么?俗话说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我见两位生得标志,又十分相配,不如买一个挂在城北庙里,岁岁今朝常相伴。” 殷怀昭听得一脸兴味,拿起一个似乎想问问价钱,林长辞轻咳一声道:“姑娘误会了,在下与这位公子只是友人。” 他将姑娘递过来的同心结挂回架子上,殷怀昭眼底隐隐有些遗憾,目光一转,忽然落在他手腕上,道:“林长老手上有伤?” 露出的一截素白手腕上,红痕尤其醒目,不像伤痕,隐隐有些齿痕,缱绻极了。 姑娘看一眼便明白过来,半是害羞半是促狭地笑了一声,心道这公子看着人高马大,原来还没开窍,不知道这“伤”是谁吮出来的呢。 林长辞立刻放下了袖子,心中微沉,道:“多半是小虫咬的。” 殷怀昭定定地看着他,挑眉道:“哦?原来卧云山上竟有如此胆大的虫子,敢咬林长老?” 他似笑非笑,像是已察觉了什么,林长辞不愿暴露,敛眸道:“即将入秋,此等虫子胆大些也是有的。” “怕只怕这虫子连天生剑心的剑罡都不惧,秋后照样活得好好的。”殷怀昭叹气道:“长老若不早早除掉,只怕后面要吃苦头啊。” 卖同心结的姑娘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正好旁边又走过一名路人,连忙将其拦下,再度卖力介绍道:“这位公子,要买同心结么?古人云,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今日七夕可是赠定情信物的好时机,我们这里还有香包……” 那人声音低沉,语气淡淡:“是么?我全要了。” 熟悉的声音让林长辞下意识抬眼。 温淮换了锻着流云的新发冠,高马尾垂在身后,绛红色圆领袍华贵明艳,高大俊美,眉飞入鬓,腰间照例佩了长剑,这样讨喜的颜色被他硬生生穿出几分凌厉。 他气定神闲地接过同心结,适时向林长辞这边看过来。 温淮对二人微微勾唇,低声道:“真巧,师尊,殷宗主。” ——意料之中。 林长辞心底涌起这个词,暗叹一声。 他就知道,温淮的保证向来是不作数的。
第75章 糖画 温淮笑得出来,殷怀昭却有些笑不出来。 他对温淮可能当小尾巴的情况早有防备,特地先领着林长辞来庙会逛上一遭。 庙会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温淮总不可能在摩肩擦踵里大海捞针。 没想到他当真跟装了狗鼻子一样灵。 “是很巧。”殷怀昭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和林长辞并肩以示亲昵:“丹霄君一人逛庙会么?” 温淮瞥了林长辞一眼,唇角扬起,抚了抚同心结,道:“自是与心上人一起。” 殷怀昭明知故问:“哦?就是不知哪家姑娘这般有幸了?” 眼看温淮要回答,林长辞怕他乱说话,打断道:“殷宗主,这位姑娘还要做生意,我们还是莫站在此处说话了,四处走走罢。” 他这般说,殷怀昭自无不应,笑意加深:“都听你的。” 旁边正好有一座茶楼,见几人进来,气度不凡,小二连忙迎上来道:“三位贵客,大堂已没座了,请问要上楼么?” 殷怀昭步子一顿,纠正道:“是两位。” 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林长辞,小二十分懂得看眼色,立刻变通道:“二位贵客请,这位公子也请。” 虽然不明白三人分明一起进门,互相还有眼神交流,为何要分为两拨,但小二还是热情地把他们都领到了楼上雅座。 雅座临窗,下方行人如织,晴光映照在女子们的纸伞上,传上来笑语连连。 林长辞在马车上尝过几种灵茶,相比之下,这座茶楼的茶水味道并不出众,他浅浅品了一口,垂眸往窗外看去。 青年侧颜淡漠温润,凤眸漫不经心地半垂,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肌肤白到近乎透明,宛如一幅随性挥洒的水墨画。 殷怀昭兀自欣赏了几息,注意到温淮选择了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来点了壶一模一样的茶。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红衣高马尾的人故意端起茶盏,挑眉道:“殷宗主该不会介意我和师尊喝一样的茶吧?” 殷怀昭嘴角扯了一下,道:“怎会,丹霄君大可放心饮用。” 温淮低头品茶间,似乎突然想起街边买下的那些同心结,道:“这么多同心结,我一人也用不了,方才见殷宗主像是很喜欢,不如拿一个,送给小师叔?” 他当真递了一枚过来,殷怀昭推拒道:“我与你师叔只是关系,莫要误会。” “是么?真是太巧了。”温淮微笑道:“我正好听见师尊说与殷宗主亦是友人关系,殷宗主真是好友遍天下,叫在下钦佩。” “过奖。”殷怀昭勉强笑了笑。 他发现他和温淮打过的交道还是太少了,原先以为丹霄君是个嘴上沉默少言,行动雷厉风行的人。 现在看来,仅是此人惯于动手不动口罢了,若真正耍起嘴皮子,并不逊色于他。 林长辞听见二人斗嘴,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见温淮拨弄着手中的同心结,赤红色醒目得很。 温淮正好朝他看来,笑容温和了些,道:“师尊喜欢么?” 林长辞怎么好回答这话,道:“太过铺张。” 殷怀昭又笑起来:“喜欢丹霄君的修士何其多,纵使一人一个,也是不够分的。对了,丹霄君的心上人何在?正巧你师尊与殷某都在,不如这会儿便带来,见过了长辈,殷某再为你保媒说亲,也好成就一段佳缘。” 他故意以“长辈”二字刺温淮,温淮眯了眯眼,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丹霄君的心上人竟就在此处?”殷怀昭装作不知,惊讶道:“这可得叫殷某好好猜猜了。” 他左右打量,声音戏谑:“是那边的蓝衣姑娘?还是刚上楼的这位黄衣公子?啊呀,一时抉择不出,看模样都与丹霄君相配极了……” 他笃定温淮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大胆暴露心上人的身份,正要相激,对面的林长辞忽然放下了茶盏。 他淡淡道:“既然殷宗主与我这劣徒相谈甚欢,便请温淮继续陪宗主说话,林某去见位故人,暂且离席片刻。” 殷怀昭心中有些惊讶。 没想到温淮还没被他逼入下风,林长辞就先开了口。 林长辞起身往楼下而去,温淮本想追上去,被他盯了一眼,道:“莫要乱走,好好陪着殷宗主,我稍后便回。” 听这口气,倒不像是心虚,约莫当真有故人要见。 殷怀昭看向窗外,白衣身影很快出现在长街中,穿过人群,停在一个糖画小铺前。 正在煮糖水的小贩慈眉善目,打扮朴素,看不出什么出众之处。 同样望着窗外的温淮却皱了皱眉。 有些眼熟,他一定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在哪里呢? 见小贩站起身对林长辞笑了笑,指着糖画说了什么,独一无二的神态让温淮心里一动,猛地想起了此人是谁。 竟是神机宗山脚城里的那名和尚。 端午时,师门一道下山游玩,顺道在那名和尚的摊子上抽了图签,只是过后便忘了,没放在心上。 原来此人是个假和尚,烫了戒疤的头顶如今已蓄了长发,穿了俗衣。 师尊专程去寻他做什么?温淮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糖画铺前。 小贩笑着一指:“客人,这些糖画的价钱都已说清楚了,不知要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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