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来聘镇墓人的修士莫非很多? 林长辞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心里暗暗起疑。 和人间的守陵人一样,镇墓人不算什么好差事,来聘的多是没有念想、毫无牵绊的鳏寡之人。 护院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哼哼道:“别打歪主意了,要得奇南香,必须得当镇墓人。” 奇南香? 林长辞总算明白了。 恢复神魂的东西世间稀有,奇南香便是其中一种,传闻需从龙腹取出,可愈神魂所受一切损伤,但有市无价,上百年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处。 若以此为甜头,附近修士们赶来受聘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个消息毕竟没大鼓旗张传到中土,林长辞更加不好暴露原本身份,便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进了一旁小院。 奇怪的是,宋家不惜祭出重宝寻镇墓人,却对受聘的修士要求一点也不严格,草草查过身份就将林长辞放了进去。 第二进院门内已有数十人在等候,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他进来时没掀起什么波澜,有人看他一眼,看不出特别之处,又转过头继续自顾自聊天。 林长辞眼睛一扫,未找到熟悉的身影,压低声音问管事:“大人,这些都是来聘镇墓人的么?” 管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怎么,怕他们抢了你的先机?” 林长辞垂眸没答,递了一块灵石过去,管事满意地提点道:“无须担心,家主最是公平。况且,如今着急也来不及了,谁叫你最后一天才来?早有两波人赶在你们之前进了失魂林了。” “已经进了?” 林长辞心底一沉,那岂不是意味着温淮极有可能就在那两波人之中?
第51章 重逢 院内熙攘,修士们奔着奇南香来,个个眼神毒辣得很,嘴上闲聊,眼睛一个劲地在人群里转悠。 纵使心中有些焦急,林长辞面色仍旧如常,一边打量管事,一边暗中注意着修士间的谈话。 在此聚集的修士多是南越打扮,说着南越土话,他费了些劲才听懂这些人在说什么。 “宋家老爷子真要不行了?” “活了快千年,迟迟飞升不了,估计也就这几年寿命了。” 一个游方道士打扮的修士左右看看,低声问:“听说中土又有了玉镜台的消息,宋家怎不派人去寻?” “你知她没叫人寻过?但玉镜台孰真孰假,谁又能说清呢。” 他对面,年老些的修士捻了捻胡须,眯缝着鼠目道:“非也,你们晓得中土那个死而复生的长老罢?” “你是说……”站在墙角松柏旁的修士露出几分恍然,随后压低声音:“此人死而复生是因玉镜台?” “不错。”年老修士道:“须知寿有定数,即便修士向天挣命,也无法违逆生死,除非夺舍,绝无死而复生之说。都说南越人狡诈,我看不然。前些日子去中土,听闻一些中土道友私下重金打听他死而复生的秘诀……哈哈,中土人要是狠起心来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游方道士默默听着,神情很是认同。 管事异常耐心,听着这些人闲聊,眼睛不住在他们中间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 院中的花皆是中土没有的种类,幽香阵阵,娇艳靡丽,林长辞多嗅了会儿,便觉有些头晕目眩,暗暗屏住呼吸,吞了颗避毒丹。 待最前方的香柱燃尽,管事扫去香灰,拿着梆子把檐下的锣敲了三响,高声道:“时辰已至。” 家丁们鱼贯而出,往每人手腕上套了一条蛇形银镯,冰冰凉凉的蛇身盘踞在皮肤上,蛇目阴冷,令人有种被什么盯上的错觉。 林长辞摸了摸蛇鳞纹路,余光见到前面几人的蛇头嵌了红宝石,蛇尾也更为弯曲,像是一种记号。这几人穿着相较其他人古旧些,衣摆绣的花纹与管事身上有几分相似。 莫非这几人正是世家血脉?只是观其衣着待遇,多半不是嫡系子嗣。 管事引着人往院落后方走去,推开门,只见一方天井。 山丘上的水流被引入此间,形成四水归堂的景致。绕过天井,又一扇门洞开,显露出丘陵合围下的古宅。 宅前种了几株槐树,参天的枝叶挡住天光,使宅子有几分阴森。管事带他们穿过抱厦,推开嵌着门环铆钉的大门。 走到抱厦附近时,林长辞清晰地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回头一看,游廊与天井已不见踪影。 古宅所在之处设了结界,其他修士也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惊慌,他们先前拉帮结派得正是时候,此刻互相招呼着走入门中。 林长辞走在中间不算起眼,古宅窗户全部封死,用纸和布糊住缝隙,一点光都漏不进来。堂里仿佛荒芜百年,四处生长杂草枯藤,桌椅歪倒,藻井倒是华美。 不见出路,也不见来路,修士们正觉奇怪,林长辞仰头,见藻井刻绘了许多人物,衣着艳丽,载歌载舞,只是堂内实在太暗,看不清更多。 他凝了神,走到藻井下方,仔细窥探,忽见数根枝丫从藻井中生长而出,冲着他延伸下来。 …… “最后一批也送进去了?” 重重烟纱叠成的帷幕后,女子淡淡地问。 她眉眼端庄慵懒,嘴唇殷红,斜披乌色外袍,松绿织金罗裙盖住脚面,饱满圆润的珍珠系成数串,顺肩膀弧度垂下。 女子手指撑着额角,坐姿恣意,却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 管事立于帷幕外,恭敬揖首道:“回家主,皆已送入失魂林。” 女子道:“其中有几名中土来客?” “三位。” 女子笑了笑,道:“三位?你数清楚了?” 她的语气分明没什么变化,管事肩膀一颤,冷汗登时从背后冒了出来,道:“恕奴驽钝,奴数了五遍……的确只有三位。” “是么,我怎么数多了一位?”女子放下手,漫不经心看了看指甲,道:“那人的罡气如此刺人,你也没发觉?” 她轻飘飘地叹了口气:“你老了。” 管事颤抖得更厉害,“咚”地一声跪伏在地,喊道:“家主,是奴的错!求家主再给奴一次机会,奴定将此人从失魂林抓出来!” “迟了。”女子转头,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墙面看见了什么,弯了弯嘴唇,道:“你替他留下来好了。” 话音刚落,管家睁大眼睛,没能发出一声哀嚎,鲜血便从头顶流了下来。 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衣服被浸湿,塌了下去,很快盖在一滩血水之上。 女子招招手,帷幕外默不作声的侍女们一拥而上,把血水洗干净后,又撒上雪白的香粉。 片刻,血腥味丝毫寻不见了,暗室中,幽香愈发浓腻。 …… 林长辞回神时,已身处一片遍布瘴气的树林。 诸天漆黑,无一点星子,才拼合起来的神魂被此地灵气隐隐拉扯,裂缝处细密地疼,撕成一缕缕地往外逸散。 但离开了无处不在的花香,五感清明许多,林长辞捏了法诀护住魂魄,取出长剑在林中探路。 宋家的丧葬习俗实在怪异,将失魂林封在藻井上。人死后不入土,悬于横梁,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如此天地不接,怎能轮回转世? 他从前只听过某些邪道会用类似的方法炼魂,专程去乱坟岗挑选怨气十足的鬼魂,炼得足够坚韧后便吞噬下去,以此续命。 剑鞘挑开密密麻麻缠绕在树身的荆条,划破林长辞的衣裾,他用衣袖包住拿剑的手,试着吹了吹暗飞声。 一声鸟啼似的转音细细响起。 林长辞立刻看向那边,失魂林地势崎岖,又有杂草乱林,一时看不真切。 他没听过暗飞声的回应,不确定温淮是否就在那边,又吹了一声试探,凝神听着动静。 鸟啼立刻跟在笛声后出现,但那声音实在太微弱,听不真切,他只好不停地吹着暗飞声,根据回音纠正方向,沿路穿过坑洼的树林,绕到山坡上。 一人背对他,抱剑倚在石头上,高高束起的黑发从肩膀垂下,银朱色圆领袍划出不少口子,抽出几道银丝。 “温淮?” 这次,那个总会给他回应的人背影孤绝,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林长辞心下一沉,加快脚步走上前,见这人果然阖着眸子,嘴唇发白,面色灰暗,一副已然着了道的模样。 当真叫人一刻也不能省心,林长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蹲下身碰了碰他的脸颊,又搭上手腕。 温淮脸颊冰凉,脉象虚弱,好在进来的时候不长,魂魄只受了轻伤。 “痴儿。” 林长辞低声骂了一句,再次吹了吹暗飞声,果然从他衣领下听到鸟啼。 他拨开领口,温淮贴身系了条红绳,绳上打结套着一支与暗飞声外形相似的短笛,会随暗飞声的呼唤做出回应。 林长辞收回手,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 温淮沉沉地垂着头,任他喂进嘴里,在他抽出手指时,忽然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长辞微惊,以为他醒了,但翻开眼皮没看到眼珠转动,蹙眉唤他:“温淮?” 昏迷的人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铁钳似的,紧紧钳着林长辞的手,捏得他骨头疼,有种要被捏碎的错觉。 林长辞知晓他一贯浅眠,容易警醒,却没想到他陷入昏迷时依然本能地警惕着周围。 “松手。”林长辞一根一根去掰他的手指,“是我。” 温淮手背上青筋暴起,听不到声音,偏又气息微弱,剑罡时有时无,叫他有些棘手。 林长辞换了只手把人拖起来,沿途压倒一路的野草枯枝,生生拖进附近山洞中。温淮真是沉得要命,全然不复入门时的瘦削。 他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松开手后,扶着山壁喘了好一会儿。 手腕生疼,被捏出一圈痕迹,红红紫紫,有些惨不忍睹。 林长辞在旁调息了快一个时辰,扔在地上的人才慢慢苏醒过来,手指动了动,随后开始到处闭着眼摸索。 林长辞冷眼看着这只手穿过杂草,随后准确无误地摸上了自己的衣摆。 没想到真能摸到东西,伸手的人愣了愣,又仔细摸了几下。 手中的衣料质感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用去想,脑海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师尊?” 温淮怔怔出声,嗓音沙哑:“当真是你?” 林长辞淡淡地听着,不言不语,把他的手拨下去。 温淮睁开眼,但眼前发黑,一时半会儿看不清东西,固执地撑起上半身,去抓林长辞的袖子:“师尊,我知道是你!” 他知道自己应该克制,可唇角忍不住翘起来,欢喜地叫了好几声“师尊”,高兴得像第一次拜师的小弟子。 前几日挥之不去的阴霾好像一下子就消弭得无影无踪,生怕林长辞再赶他,温淮使劲抓着手中袖子,努力眯着眼睛看他:“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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