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碧虚长老……丹霄君不也是神机宗的么?宗门这样对他师父,他竟也待得下去?” 这是林长辞下山后第一次听到与神机宗有关的消息,修士言语里透露出的信息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神机宗从前是什么样,他是知道的。 内门非天才不收,非万中无一的天才不收,非天才中的佼佼者不收,为此还被诟病许久。可现在竟放得很宽,名头大不如前,莫非已经式微? 他们提到了林长辞的名字,似乎并不对魔修血脉如何厌恶。林长辞想,或许是此地偏远,修士未被昔年大乱过多殃及也未可知。 他有心问一问,嘴唇微动,又沉默下去。 如今并没有神机宗的碧虚长老,也不需要以补魂为长处的碧虚长老。 修真界与人间休养生息十年,一切正欣欣向荣,修士们的脸上看不见往昔的惊惶与阴影,这便很好了。 他本就不打算在山下久待,甚至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打听往事又能如何呢? 左右不过是骂名而已。 用过膳后,林长辞将披风解下来还给温淮,道:“去吧。” 温淮没有接过披风,目光紧紧盯着林长辞,抿唇道:“师尊这是要赶我走?” “你不回宗么?”林长辞道。 温淮的答案不出他所料:“既然已经得到师尊音讯,弟子理当侍奉左右。” “不必。”林长辞道:“离开宗门,我只是一介散修,你回去吧。” 他转身上了马车,温淮却抢在鹤之前拽住缰绳,定定看着他:“我不走。” 二人对视几息,温淮慢慢松开缰绳,将披风重新裹在林长辞身上。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停在披风领口,指节轻轻碰到林长辞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天冷,莫着凉了,师尊。” 说罢,他跨上车辕,温淮身形本就高大,带点不易察觉的强势。他进一步,林长辞就得退一步,直到退入车厢中退无可退。 马车内空间不大,若是林长辞和林容澄便刚好,再挤进来一个温淮,陡然显得狭小起来。 林容澄起得早,已在马车内打了一会儿盹,见温淮进来,挤在师父旁边,心情立刻变差,道:“师父,那边挤,你坐过来吧。” 车厢中早已备好褥子和暖炉,温淮假装没听见,坐下时顺势将暖炉点着,合拢了车帘。 他抓住林长辞的手腕,似模似样道:“天气湿冷,师尊体弱,我为师尊运功。” 林容澄不服气地坐直身体,道:“我也可以给师父运功,你放开。” 听到林容澄的话,他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同他与师尊初遇差不多的年纪,眼神干净,打扮也很讨喜,特意选的白袄与红缎,娇皮嫩肉,手上没有练剑的老茧,一看便知是在家中受精心宠爱的模样。 温淮眼睛仿佛被刺了一下,随即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师尊也会这样溺爱一名小辈……可他初次见到师尊的样子,只怕师尊已经记不清了。 温淮理也不理林容澄,手里的手腕伶仃,他怕抓疼了,松开些许,缓缓移到林长辞冰凉的手掌上,语气放缓:“师尊,今日起早,不若再小憩一会儿。” 他紧紧地靠着林长辞,把人逼到更窄的角落里,不得不与他相触。 “温淮。”察觉到这个人隐隐约约的威胁,林长辞冷声道:“你逾矩了。” 温淮无所谓地勾了一下唇:“是么?” 他攥紧林长辞想抽回去的手,眼里却没有笑意。 左右不是第一次逾矩,林长辞要打要骂,他都甘之如饴。 只要林长辞能分给他一点目光就够了。 或许是有了林容澄,他心情不大明媚。他想让林长辞知道,林长辞面前的不是林容澄,不是鹤,也不是别的人,而是他温淮。 林长辞在别人那里通用的方法,在他这里行不通。 马车在鹤的驾驭下行驶起来,路途颠簸,将角落中的林长辞颠进温淮怀中。 林长辞难得有些恼怒:“坐好,挨挨挤挤像什么样子,小时候我没教过你坐有坐相么?” “那是从前。”温淮忽然高兴了一点,松开手臂,道:“师尊教训的是,弟子已经忘记了,师尊不妨再教一次。” 林长辞心头怫然,不愿理他,兀自闭眼小憩。 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 昨日做的梦里,宗门老者曾道,他身怀玉镜台之事有人泄露。 玉镜台是上古流落下来的仙器,极少人见过,后来成了魔尊藏品。虽是取用凡尘名字,却有传闻观前后千年之用途——“前观一千年,后观一千年,平一切憾事,破世间无常”。可避心魔,利飞升,令无数修士趋之若鹜。 魔修战败后,他奉宗门之命,亲往清缴魔尊宫殿。 可那时,玉镜台便已不在宫殿之中了。 如今回想起来,只记得那时他身边一同进入过魔尊宫殿的人中,除了陪同前来清点战利品的长老,便只有温淮。 林长辞垂眸,丹霄君……听起来,他死之后,温淮倒是成了神机宗新的魁首。 这之中会有关联么?
第5章 故剑 山路湿滑,崎岖难行,几人回到山上时已近正午。 下了马车后,温淮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筑。 庭院坐落于在山腰,极不起眼,庭前小路簇拥着竹林和随处生长的野花。山间容易起雾,还有鹤布下的简易迷阵,云雾缭绕,能穿过迷阵前来叨扰的凡人少之又少,是以保留了清净。 温淮回身扶住下马车的林长辞,庭院内和林长辞早年在神机宗的居所布局类似,只是更简朴些。几座翠宇小楼立于四方,庭外用篱笆相隔,竹楼前,花树垂于廊下,虽无池塘,幸有碗莲。 温淮却看得皱了皱眉。 山间小楼固然风雅朴素,湿气却极重,师尊如今身虚体弱,岂能久居此地? 这样简单的道理,鹤不会不知晓,定是师尊执意隐居山中。 林长辞和鹤耳语几句后进了屋内,温淮回身,对正给马儿卸下笼头的鹤道:“这里湿气如此深重,为何不设阵法隔绝?” 鹤停下手中动作,轻轻摇头:“非是不设,只是山间缺少灵石,用他物设阵效力不强,久而久之,公子便让作罢了。” 三人久居山里,皆不辟荒田不事生产。鹤已辟谷,加之此地偏远,偶尔与山下居民以物易物便足以维持林长辞所需药材和林容澄日常吃食,因此没有换得灵石的途径。 温淮没有多说什么,取出灵石,自顾自在竹楼四处设了阵法。 等进门时,林长辞已不在堂屋中,林容澄警惕地看着他,道:“师父不在。” 温淮往内室竹帘后一望,屏风挡在前面,看不到林长辞的身影,但能感觉他的气息,许是正在休息。 于是他收回了目光,随意一瞥,发现林容澄腰上别了柄剑。 剑身不长,剑柄镶了玉石,还有镂空雕花,整柄剑精巧华丽,像是给小孩子的玩具。 林长辞擅用剑,温淮得了他传承,亦是剑修,识剑眼光毒辣,当下便哂笑道:“这种剑能对付什么,过家家?” 被他这样说,林容澄很不高兴,握住剑柄道:“这是师父给我打的剑,不许你胡说。” 温淮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师尊也就给你打打这种哄孩子的东西,当初……” 他想起什么,蓦然止了声。 他在自己的佩剑上抚了抚,剑柄冰凉硬直,和林容澄那柄截然不同。 但他也曾有过师尊亲手打的剑。 可惜,在师尊死后,他某次出任务时,那柄剑被毁了。 彼时林长辞的污名尚在,温淮消沉了很久,时常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剑发呆,以为自己把那人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弄丢了。 如今用的这把剑,他并不觉得十分顺手,但渐渐习惯后,也就不再去想昔日的剑。 他从没奢望过还能再得到师尊的剑,但林容澄得到了。 不仅如此,曾经以铸名剑为愿景的师尊竟愿意放弃坚持,专程为少年打一柄过家家似的轻剑。 温淮手指收紧,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感受,只默不作声地看着林容澄腰间那柄剑。 内室忽然传出林长辞的声音:“容澄,今日课业做完了么?” 林容澄鼓了鼓脸颊,表情还有些忿忿,声音低下去:“没有,我这就去做。” 他瞪了温淮一眼,握着剑出去了。 “温淮,进来。” 林长辞又道。 温淮撩起竹帘,绕过屏风。 内室比外室暖和些许,但也仅仅是些许。屋内没有烧炭盆,床帏落下,朦胧人影透出来,有股淡淡的药香。 林长辞没有休息,正盘坐运功,方才温淮与林容澄的对话他全数听见了,这才叫温淮进来。 感觉来人站定于床帏面前,林长辞睁眼,淡淡道:“你和孩子较什么劲?” “已经不算孩子了。”温淮声音有点冷漠:“当初我遇见师尊时,比他还小些。”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道:“你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 林长辞掩唇轻咳几声,道:“嗯。” 温淮似乎想看他的情况,手抬起来,最后还是落了下去:“师尊,跟我回去吧,不会有人再敢动你。” “不。”林长辞敛眸,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天下已无碧虚长老,我一个散修,回哪去?” 温淮道:“昔年污名已经洗清,师尊若是介怀,涉及当年事情的长老随你处置,况且师兄师姐们都……” 林长辞不答,听他顿了一下,转而道:“若师尊不愿与其他人透露近况,我愿为师尊另寻一座风水更好的山头,设立禁入阵法,以供师尊安心休养。” 修一座小楼,将师尊养在里面,日夜能见的只有他一人。 哪怕惹得师尊生气,呵斥,也只能同他日夜相处……就像当年在神机宗上一样。 大逆不道的想法让温淮喉结滚了滚,竟一时停住了,不敢再说下去。 “你要另立一宗?”林长辞未解其意,随口问。 已有宗门的修士离开宗门地界另寻山头,多半是修为到家,决定自己开山立宗。 闻言,温淮哑了一下,顺着他道:“或许。” 可惜师尊没有多想,也幸好师尊没有多想。 他低声问:“方才,师尊是怕我对那孩子不利?” 林长辞如何不了解他的脾气?之前听他语气,知晓他有几分薄怒,林容澄长期生活在山中,不谙世事,自己担心几分也属正常。 猜出他心中所想,温淮微微冷笑:“果然,师尊不信我。” 林长辞抬眸,见黑色剑柄挑开了床帏,温淮探身进来。他五官本就凌厉,此刻更显目光灼灼,有如燃烧着两簇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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