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大为遗憾,只能停下走过去的脚。 他现在是外地来的愣头青,高傲纨绔,自然是不能追,也不能同昂爷认识。 他继续摆谱,下巴高高抬起来,学着最熟悉,最有杀伤力,未婚夫六殿下的睥睨眼神:“你们杨大人呢,怎么还不出来迎接,我可是京城来的少爷,和朝廷内外,宫里皇子们都关系甚好,交情匪浅,岂是一般人能比的,这招待不好的罪过,他一个小小地方府尹能担得起?” 他之所以整这一出,目的有三。 其一,霍二少此前撒出去的钱是管用的,漕帮兄弟们也给力,已然查到些痕迹,那冯姑子,果然就在州府出现过,只是行踪成迷,无法确定其居住,但她去见过杨肃,具体谈的内容,外人很难全部知晓,可有一条漏了出来,二人必达成了什么协议,冯姑子应允会介绍人脉给杨肃,期间语焉不详的提到一位少爷,说是本事了得,和宫里关系都很好…… 哪儿哪儿都不说清楚,稀里糊涂,这不纯纯画饼么?温阮和冯姑子没见过面,没任何交情,这个少爷说的必然不是他,可能暗示的是诸如方锐这种只要你打听,就会觉得沾边的少爷,但你不能确定是谁。 可之于杨肃来说,不确定是谁的人,也是机会。 既然不能确定,当然要借来用一用,温阮决定假装自己就是这个人,看能不能反套路一把,套出冯姑子的下落。 其二,既然装扮成了不谙世事的纨绔少爷,行事做风自也得靠拢,还得物尽其用,比如方才,他并不只砸钱,一边砸钱,还一边尝试着往不同方向前进,顺便给南星机会,让他快速探查周遭环境,哪里能去,哪里去不了,哪里被保护的很严实…… 提举常平司益松雪,就是那个江大龙说的好官,这几天失踪了,他怀疑是被杨肃这个府尹给抓了。 提举常平司是仓司,管茶,盐,钱谷事宜,再往上一步就是转运使,这里的转运使也叫漕司,漕帮漕粮也归转运使管,泗州转运使一职空缺已有两年,这两年都由杨肃代为管理,想也知道捞了多少油水,益松雪的上任,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益松雪多年辗转在外地做官,每次政绩都很好,从小小县令走到江南这种富庶之地,还做了提举常平司,未来前程很是可期,偏偏人还很不好糊弄,是个耿直的清官,手段也有,一年间已经和杨肃发生不少冲突,他在这里待的越久,知道的越多,杨肃越不能安生,这一场终极对抗始终会来。 既然要来这一趟,干脆一并打听了,若真发现了什么,想办法救出来,也是于国于民的好事。 最后,就是那东莲圣母,娘娘教了。 杨肃明显和这个组织有牵扯,以往对待漕帮不说公平,至少拿了银子,是会行方便的,行方面的程度,看银子给的力度,但最近两年,明显有些不大管用了,他更愿意松松手的,是娘娘教那边。 今日是杨肃早就准备好的鸿门宴,针对的是苍昂,温阮虽信苍昂本事,但万一呢,他既来了,定不会让苍昂陷在这里,若是能打探到更多关于娘娘教的信息就更好了,最好能捉了那冯姑子。 他这这么高调,杨肃还真不大敢怠慢,竟然迎了出来:“这是哪儿的风把京城少爷都吹来了,我杨家真是蓬荜生辉啊……” 温阮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杨肃身材微胖,眼聚精光,嘴形偏小,他笑的越热情,越让人感觉看的别扭,整张脸并不舒展,但他自己大约是没察觉的:“不知这位少爷贵——” “放肆!”南星站出来,“我家少爷名讳,是你能问的么!” 杨肃可是府尹,三品官,虽说外地官员比不上京城,可也绝对不是什么小官,这位少爷竟然上来就能这般狂妄,想来家世十分厉害。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即便如此,也是失礼的,这位少爷怕是给家里闯祸了啊,如此天真不谙世事,家里也敢放出来?怕不是贪玩,自己悄悄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杨肃也如此想。他觉得在他的地盘上,没人敢假装贵族糊弄他,除非不想活了,不想说名字,恐怕除了家世横,也是不想被人知道来了这里,怕被抓回家去? 不谙世事好啊,不谙世事才好哄,若这位真是个天掉的馅饼,他这招待好了,年前回京述职的时候…… 但为防万一,也得试一试。 “倒也是,今日我杨家举宴,园林开放,外间公子少年都准允夜游玩耍,这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交朋友本就无需问名姓,少爷来的正好,今日我在花厅备了小宴,恰逢其会,来的就是朋友,少爷请这边请!” 杨肃还怪能自己圆场面的,圆完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路上给温阮讲解了好些江南风情,最后轻描淡写点了一句:“今日也是巧了,大喜临门,府里稍后会迎简王殿下入宴,既然都是京城来的,少爷便帮我应酬一二,也省的我这心里虚的慌,怕招待不好,落了罪责。” 什么简王殿下,哪来的简王殿下,京城什么时候多了位王爷?新封的?二皇子还是三皇子?可这两位皇子这个时间点,不可能离开京城…… 温阮内心惊了一瞬,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担心被发现异样,还随便从怀里摸了个东西扔过来:“先赏你了。” 这是方小侯送给他的礼物,方锐很喜欢跑到他那去玩,还很客气,每回都带东西,一箱一箱的带,也不怎么在意贵还是便宜,总之自己喜欢,看得入眼的,都会分享给他,东西攒多了,免不了有一些宫里赐下来的贵重之物,方锐自己本身不在意,说随他玩,他便也没客气,左不过回好朋友些对方喜欢的回礼。 这是一枚鎏金玲珑球,坠在腰间的饰物,适合年轻人佩戴,男女皆可,不过比起它本身的价值,更贵重的是它的工艺,上面烙下的标识,非常好认,乃是宫造。 且东西很新,款式很新,做工很新,一看就是今年,才做成不久赏下来的。 杨肃脸色果然立刻变了,笑意更加深切,微弯的腰更弓,带着温阮一路走向花厅。 阁楼之上,邾晏饮了口茶,眸色舒缓:“他果然舍不得把我的礼物赏与他人。” 蓝田:…… 您的什么礼物,那个蛐蛐罐么? 不过自打订婚之后,王爷确实往小少爷的庄子上送过许多东西,其贵重价值,随便一件,都能把这鎏金玲珑球比到天边,少爷不拿出来,许也是不想便宜了杨肃? 不过比这更重要的是—— “王爷离京前特意威少爷造的势,果然起作用了。” 温阮突然离京,没做任何布置,邾晏大概率猜到他要做什么,便帮忙安排了些,似是而非的传言,造势少爷出行,本意是希望温阮哪怕遇到意外,也能迅速响应,让各处的人都怀疑不了,不想歪打正着,竟然正正好为温阮铺了路。 杨肃再怎么着,也是个三品官,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温阮这么出来骗,风险其实很大,但如果杨肃之前听到过一二类似消息……自不敢轻举妄动。 蓝田认为,这事自家主子得表表功,叫少爷知晓,比在角落开心自己送的东西没被扔出去赏人重要的多。 杨肃是个贪官,贪官最会认识好东西,把鎏金玲珑球收起来,又看了一眼温阮身上衣服,立刻招待上菜,且还叫了人来陪客。 叫了谁呢,也是很巧,他叫了苍昂。 温阮:…… 苍昂:…… 温阮眨眨眼,才看杨肃,做讶异状:“这位是——” “容我为小少爷介绍,这位呢,是漕帮的帮主,苍昂,外面人不懂,称一声昂爷,少爷不是打京城来的,那回去时,不防让苍昂安排船,他们漕帮的船最稳最好,行的最快,还不耽误事,”杨肃说完,又看向苍昂,语气可就没那么热情了,讳莫如深,带着警告,“这位是京城来的小少爷,今日你运气好,碰着了,来见个礼吧。” 他此举当然是有用意的。 一来少爷年纪小,涉世未深,不懂这官商漕帮的弯弯绕,不可能觉得江湖泥腿子是助力,但一定会对江湖事好奇,愿意给他这个面子一块吃饭,如果回京城时能照他安排……这条人脉不就稳了? 二来苍昂太傲,分明只是江湖上混,刀尖舔血卖命的人,竟然有那么多坚持,那么多规矩道道,比他这个当官的还有骨气,那不得折一折你的傲骨? 你跟我能对着杠,行,你对京城里来的人杠一下试试,你敢么?只要这回跪了,下回你有什么理由不跪?弯下去的腰,还直的起来么! 他想羞辱苍昂。 苍昂一向悲喜不形于色,叫人看不出情绪,但这回他弯了腰了!他果然朝人小少爷行礼问安了! “在下苍昂,见过少爷,少爷一路行至此,可还安顺,可有愉悦享受?” 果然还是识时务的,之前是嫌他这个府尹不够看? 杨肃眯了眼。 温阮:“昂爷若是能带我水上见识见识,我会更愉悦更享受。” 苍昂:“水道凶险,少爷还是只在缓处看看的好。” 温阮:“凶不凶险不险,有你昂爷,不就不凶险了?” 果然,小少爷就是个不谙世事的。 杨肃拍拍手:“来,都愣着做什么,上酒啊!奏乐!” 温阮于是看到了贪官的排场。 乐姬数,舞娘数,每一个走出来都貌美如花,风情万种,更难得的是,几乎所有人个头都差不多,身材都差不多,当姑娘们同一个动作,同一个频率摆动时,美感风情加倍,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温阮端着酒盅,随着曲子轻轻晃动,一双眸子似阖似睁,笑唇勾起漂亮弧度:“杨大人会享受啊。” 杨肃:“少爷觉得这曲子如何?” 温阮哪里会这个,他这辈子最头疼的就是乐理,什么曲子什么舞,一概不懂,就挑了个方向点评:“这琵琶听着不好。虽技巧不错,听不出不和谐之处,但毫无感情啊,尤其这挑弦,撩弦,指法欠些美感也就算了,一把琵琶,没有情感注入,听不出诉说感,不能寓情于景,不能如泣如诉,没有缠绵感,也无法催人泪下……这也能叫琵琶曲?” 阁楼上,邾晏唇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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