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缓了一口气,就被送进了屋。 房间里,浅青色床帐垂着, 六殿下邾晏坐在床边,面色阴沉。 还好, 只是神情不好,气色看上去没什么大病的样子。 姜太医上前行礼,面色肃然:“请殿下伸手。” “不是看我,”邾晏撩开床帐,“看他。” 姜太医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个少年,很漂亮的少年,长眉秀鼻,骨相很好,就是这面色……再一按脉,惊讶地咦了一声。 邾晏:“怎么了?” 姜太医:“有点不对啊。” 邾晏:“如何不对?” “年纪轻轻,心脉衰减成这样,恐寿数不长……”姜太医认真把着脉,“怎会如此?” 邾晏眼神阴沉:“你可看准了?” 姜太医被这话里杀气吓的顿了下。 方锐也急的不行,他根本没在外面换衣服,湿着就进来了,衣角滴落的小河跟着他移动:“不可能!我这兄弟平日健康的很,不虚弱不吃药,还很精神会气人,怎么会病弱心衰!” 姜太医按着脉,抚须:“若老夫没猜错,这孩子在五年之内,必受过危及性命的重伤,伤在心脉,命悬一线,卧床半年都不一定有生还机会,得很难很苦的熬,还得很坚强,很不怕疼,才能活至如今……这么重的伤,他左胸必还留有疤痕。 ” 方锐过来就要伸手:“我看——” 被拍掉了。 邾晏不但打掉他湿乎乎的手,还拿帕子擦了擦,放下床帐阻隔视线,才去解温阮衣襟。 少年皮肤很白,因失了血色,有种剔透的脆弱感,锁骨很精致,往里凹出两个漂亮的窝窝,再往下看,美好戛然而止,他的左胸有一道狰狞疤痕,细肉隆起,淡淡的粉色,并不好看,写满曾经承受过的伤痛。 这么多年仍然没养好,显然当初有人下了死手,他差一点就…… 邾晏想起山间刺客,那个猝不及防突然入局,单枪匹马杀入的,最后一个蒙面人,武功心智决心明显不同,他应付起来多费些力气——那个人,是冲温阮去的。 不过一个走丢了十三年,幼年就在外颠沛流离,吃够了苦的孩子,能与什么人结下这么大的仇? 再看温阮的脸,是没有血色的那种苍白,唇色灰败,泛着淡淡的青紫,呼吸也细弱,全然不似那日笑吟吟的活泼模样,会哄人,会逗人,还会嘴硬气人。 “怎么治?”邾晏垂眼合好衣襟,看向姜御医。 姜太医:“治不了。” 邾晏眼神逐渐危险:“嗯?” “这个病,靠养。” 姜太医拿出针灸包,开始挑选备针:“他的脉象显示,平日心血消耗过多,太累,小小年纪,正该是受尽世间宠爱,活泼开怀的最好年华,哪来那么多的破耗,到底在忧虑什么,殚精竭虑什么?” 方锐叉着胳膊,冷笑一声:“还能愁什么?小小年纪被拐走,在外面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吃了这顿没下顿,日夜忧愁怎么养活自己,回到家还要被欺负,没人欢迎,没人真心喜欢,所谓亲人都是面甜心苦,好不容易种点秧苗,想着好好养庄稼,不能为百姓谋福利,也能惠及身边人,谁曾想,就这么小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做不成,刚长出的苗苗叫人给拔了!” 他不久前才听说这件事,听到就气的不得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他愤愤看向邾晏:“你没跟温阮吃过饭不知道,他不仅会做花皂,还会种地,那什么玉蜀黍,没人知道没人在意没人觉得会丰产的东西,他愣是种出来了,还种的特别好,亩产比京城最会种的老农都要高两倍,打出来的粮食做粥使得,做饼也使得,又香又甜又软软糯糯,可好吃了!温阮可宝贝那些田了,这次种了好多,说是今年收成肯定很厉害,可竟然被人给拔了!这么阴损缺德的事,那些人也能干得出来!你看给孩子急成什么样了,病都犯了!” 邾晏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似的,看着姜太医下针:“怎么养?” 方锐:…… 看来告状不管用。 早就知道六皇子靠不住,还得是看他自己,温国公府是吧,稍后等着的! 姜太医:“汤药肯定是要吃的,我稍后会开个方子,但养病养病,药靠三分,自己占七分,这孩子以后得少生气,少动心火,不能过于劳累,保持情绪安平,每日配合吃药,养个两三年先看看,体质好,好个四五成,体质不好,换个方子再养……” “能好就是能好,好不了就是好不了,四五成是个什么意思?”方锐挠头。 姜太医:“他现在已经不算是最坏的情况,平日跟常人无异,病发才会如此,心脉何其重要,不重视,他怕是一辈子都得跟这个遗症对抗,病发一次,就历一次险,重视了,跟着养,别怕药苦,好好养上个八九年十来年,把病根去了,不就能长寿了?” 方锐懂了:“也就是说,能好。” 那就不怕了,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吃药算什么,有他呢,他的兄弟什么名贵药材都吃得起! “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状态还行,”姜太医似乎有些不知该不该说,看了眼六皇子,“就是……” 邾晏:“什么?” 姜太医:“他这个病,最忌休息不好,我观他眼皮一直在颤动,眉头很紧,手指似乎想抓到点什么……他在殿下这里睡得不太踏实,是不是以前没来过,不熟悉这里的气味,环境,或者声音?” 方锐嘴快:“就是没来过啊,他能熟悉的了才怪。” 邾晏:…… 姜太医:“有些人比较敏感,尤其经历过巨大危险后,如果周边环境不能给予安全感,是不敢睡实的,晕了也一样。” “他熟悉的地方?那岂不是不能在六殿下这里多呆了?”方锐皱眉,“好像也不能回国公府,他进京没几天,那边都不是什么好人,能觉得安全才怪……” 邾晏已经扬声:“备车。” 方锐已经想到他会送人去哪里:“可是外面在下雨……” 路有些长,不好走,又快晚上了,这城门…… “我的琵琶骨,自会妥善保管,外人闭嘴。”邾晏已经叫来蓝田,一一吩咐,他话不多,但蓝田在他身边伺候多年,默契十足,机灵能干,很快领会要点,迅速安排。 马车肯定得是最大最好的那辆,要车行快些也不会颠,要保证雨水不会溅流往内,车内要保暖,软褥多垫几层,人躺进去得舒服,小少爷喝的药最好随车能煎,煎好了能立刻服下,所以最好再加一辆马车随侍…… 外边安排好,这边针灸也已经结束,邾晏让人送姜太医离开,自己把温阮包了个严严实实,亲自抱起来,护在怀里,冲进了雨幕。 当然有打伞的,但打伞的不如他轻功快,马车就停在廊前不远,他飞跃过去,自己湿的都不多,何况温阮?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少年睡的无知无觉,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几乎他一进去安置好,马车就动了,蓝田亲自驾车,又快又稳。 “不是,等等,这还有个大活人呢你们没看见?” 方锐追出来,马车并没有等他。 他抹了把脸,冲廊下喊:“蓑衣——我的蓑衣呢!” 没有人理。 下人们忙乱一通,又是收拾东西又是准备随侍车驾,还得立刻找药材,又得收拾准备送老太医离开,实在没人闲着了。 而且方小侯从进府就浑身湿透,也不听劝不更衣,现在还是这样子,加个蓑衣有什么用?这边的建议是先更换干爽衣裳呢。 “不是吧六殿下,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个蓑衣也不给?” 方锐看了眼天上的雨,觉得就这声势,穿蓑衣也没用,还是得湿,十分光棍的骑上马,跟过来了。 “你跟去?”车窗没开,邾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混着雨声,有些闷。 方锐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能跟?这是我兄弟,我最好的朋友!” 邾晏:“你不该去国公府?” 方锐:“嗯?” “你的好兄弟,最好的朋友……” “哦哦对啊,我得为我好兄弟撑腰去!”方锐陡然大悟。 车窗迅速打开,又阖上,飞出来一块牌子,龙爪张扬,龙口生威,是六皇子的通令牌。 邾晏:“告诉他们,我的琵琶,容不得半点磕碰。” 方锐瞬间提起声势,这就更好办了! 原来他之前告状,六殿下不是没听到啊! …… 温阮意识回笼时,心脏酸胀难受,钝钝的疼,呼吸略轻松了一点,也不算那么没力气……雨停了? 并没有。 他听到了窗外雨声,有湿气盈鼻,睁开眼,一室昏暗,侧头去看,窗子只开了个小缝,隐见雨线如瀑,银光闪闪,声势浩大。 他听到了枝叶迎雨的清脆声响,像夜间竹节拔高的声音,活泼欢畅,要快快生长;听到了屋檐落下雨线,敲打在廊前青石上,亲切的打招呼;听到水流在地上欢快流动,四处交织,植物花草,小动物的脚脚,什么都想碰碰,它们想和全世界交朋友。 温阮能在脑海里描绘出这些画面,必然是漂亮美好,令人心情愉悦的。 他以前很喜欢雨,夏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每逢有雨,必要赏一赏,邀友也好,独处也好,饮茶也好,美食小说也好,好似雨天做任何事,都会变的浪漫而静美,可这几年,他很怕雨来。 雨越大,心脏越痛,也越醒不过来。 可庄稼需要,没有哪一种植物是不用一滴雨水,就能长大成熟的。 温阮撑着手,慢吞吞坐起来,这是在自己的庄子上,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些药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感……谁来过? “是六殿下。” 南星听到动静,端着药碗进来,跪在床前:“少爷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雨来的急,我回来晚了些,未能及时接您,是六殿下恰逢此事,给您请了太医,送您回来庄子……少爷罚我吧。” 六殿下?晕倒之前,的确看到了他的脸来着,那样疏冷淡漠的人,竟有耐心照顾病人? 温阮叫南星起来:“你谢过没有?” “谢了,但六殿下不收礼,待少爷好了,还需亲自去一趟,”南星端起碗,“少爷先吃药吧。” 温阮盯着黑乎乎的药汤,没动。 南星垂眸:“这是六殿下请宫中太医开的方子,老太医一把年纪,被方小侯扛到府里去给您把的脉,那么大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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