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拒了几个想要同他谈话的宗门长老,他孑然一身,又来到了万年松下。 松树簌簌作响,一道白影背对着他,正站在树下。 与万年松比,人的身躯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分外鲜明。 兰山远与这一片苍茫的绿色天地格格不入。 “师兄!”问泽遗又惊又喜,脚步又快了些,落在肩头的树叶颠了颠,踉跄着被抖落。 “你出关了?” 听到声音,兰山远手中的松针落下,化成细碎的木灵力。 他这才回过身来。 问泽遗踏着石阶往前,兰山远也面带笑意,缓慢朝着他走了几步。 “才刚出关,你来得巧。” 他上前来,熟络地轻拍问泽遗挂着落红的袖子,替他拂去花瓣:“怎么来得这般急?” 问泽遗的肌肉紧绷片刻,随后很快松懈下来。 “没事。”问泽遗笑道,“想来看师兄,所以就顺道来了。” 他担心师兄在突破中受伤,但若是说出来,难免戳到兰山远突破失败的痛处。 微不可闻的轻笑飘散在风里,兰山远缓缓收回手。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有些我处理不来的事,还得师兄来定夺。”问泽遗犹豫了片刻,“师兄,我过几天还得去个地方,需要你答应。” “何处?” “千丈巷。” 兰山远脸色微沉,声音却依旧温柔:“千丈巷危险,为何还要去?” 横竖兰山远都得知道,问泽遗只能硬着头皮道:“查出来几名原在寻烟坊的小厮形迹可疑,且他们出没于千丈巷中。” “师兄需要坐镇宗内,师姐不方便去,而我既然承下调查禁药的任务,就该我亲自去。” 他小心观察着兰山远的神色,企图从中捕捉到什么。 却一无所获。 “若是非要去千丈巷,就早去早归。” 兰山远微皱的眉头松开:“多带些人去,不好的吃食千万不要入口。” “师兄。” 问泽遗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会乱吃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说着说着,他自己差点气虚,讪讪住嘴。 要真让大师兄知道他吃春//药后的惨样,指不定得念他多久。 “可你是我师弟,总不能全然放下心。”兰山远突然问。 “我在南疆给你的玉符,还收着吗?” 问泽遗不明所以,乖乖应:“收着的。” 把玉符随身带像是靠不住的小孩,所以他把玉符好好收在自己抽屉里面,用木匣藏着。 “若是遇到事,随时可以用它唤我来帮你。”兰山远定定看着他,异色的瞳中满是温柔。 “任何事都行。” “好。”问泽遗脸颊发热。 “若是师兄有事,也可以随时来喊我。” 兰山远轻轻颔首,心情比方才还好了些。 “既然来了,陪我喝杯茶再走。” 问泽遗自不会拒绝,被兰山远留了小半个时辰。 兰山远藏的茶叶上好,一杯下去,他的心情都松快了许多。 直到他再不回去就可能误事,问泽遗这才匆匆告别兰山远。 “师兄若是疲累就再歇几日,宗里有我,也有师姐。” 问泽遗没忍住,还是隐晦地安慰了兰山远。 突破失败都会遭反噬,哪怕不会对他修为构成实质影响,肉//体的痛苦也是难免。 兰山远肯定遭了罪,只是没告诉他。 “好。” 兰山远的杏眼微弯,比平时瞧着更无害,一副温和模样。 他看着问泽遗离开的方向,直到他彻底消失,也没挪开目光。 问泽遗方才亲手给他倒的茶已经凉了,兰山远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三日后,傍晚。 “副宗主,果真就是他!” 言卿指着一个名字:“沧洛山的扶风长老传来消息,此人近些天频繁在寻烟坊四周徘徊,却又彳亍不前,模样非常可疑。” 随着寻烟坊里出来的人被一个个排除,可疑人士骤降到三人。 而这名唤李全的人,无疑是最值得监视的一个。 “今日,他们还发现他没有修为,却会使用仙家符箓。” “扶风长老亲眼见到他用隐身和穿墙的符箓,摸进寻烟坊里。” 那符箓还品阶颇高,用起来悄无声息,多亏了副宗主差元婴修士紧盯着他,这才没错过李全的一举一动 。 一个打杂的小厮,本该不可能拥有这么高阶的符箓。 问泽遗点了点记录他他行踪的纸:“依照前几日的动向,他在日落后,必然会出现在寻烟坊附近。” “他这些天的举止越来越焦躁,为防夜长梦多,今日便动身去寻他。” “是,我这就传下去。”言卿面露迟疑,“只是......您也跟着去千丈巷么?” 副宗主在千丈巷差点吃苦头,他要是副宗主,肯定躲在宗门内避风头。 “我定然要去。”问泽遗面色自若。 “总不能在一件事上栽两次,你不必担忧我。” “是我狭隘了。” 言卿大为感动。 副宗主这亲力亲为,舍己为人的品德在剑修中都显得可贵。 这般高的思想境界,难怪问泽遗能斩获如此大的成就,稳坐副宗主的位置。 问泽遗要同去千丈巷的事瞒得好,直到日头将落,集结成队的修士才后知后觉知晓。 听到问泽遗要去,剑修们的眼睛都亮了,有些年纪小的甚至面露崇拜。 他们素来欣赏有勇有谋之人,问副宗主这般强大又有胆识,难怪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有问副宗主在,原本害怕进去千丈巷的剑修也有了底气。 八个剑修,两个术修,个个斗志昂扬,迫不及待就要朝着千丈巷出发。 临走前,谷雁锦照例给问泽遗塞了丹药,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 “万事小心。” 他耐心应下,看了眼谷雁锦身后。 空落落的,只有青藿坐在远处树下数叶子。 谷雁锦猜到他的心思:“大师兄没来,应当是在调息休养。” 问泽遗收回目光,面上不显,心底略有些说不明的失落。 他本以为兰山远会来的。 “好了,快去吧。”谷雁锦朝他挥了挥手,“要安安稳稳回来。” 剑修们动作很快,来到千丈巷附近,十来人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 他们最低也有元婴修为,个个都训练有素,三两个凑在一起,从不同方向往寻烟坊包抄过去。 “符箓碎了。” 同问泽遗一道的正是沧洛山的长老扶风,他接到师弟的传信,脸色微变。 那符咒一旦生效,没有修为的人压根破坏不了,他们这是被发现了。 “我们动用的人不少,对面发现不了才奇怪。” 易容过的问泽遗大大方方在人群中穿行,倒是镇定得很:“他最后出现的位置在哪?” “寻烟坊东南角。” “我们过去看看,让其他人在寻烟坊附近搜。”问泽遗一声令下。 “得快些了。” 两人在人群中穿行,空气中污浊的香味让问泽遗头昏脑胀,可他的步子却越来越快。 扶风显然也没来过这等地方,不适应地皱着眉,时不时捂着鼻子。 “自如些。”问泽遗压低声,“千丈巷里头人多眼杂,别让人注意到我们。” 扶风这才醒悟过来,极力装成放松模样,随同问泽遗融入人群之中。 离寻烟坊还有百米远,扶风接到了师弟的传信。 他师弟是个胆小的术修,比他们早些到达寻烟坊,传音中透着惊恐无措。 “师兄,你们快来,有人.....有人打人了!” 扶风片刻不敢耽误,赶忙将情况复述给问泽遗。 问泽遗屏息聆听,透过欢歌笑语,确实隐约听到不远处有兵刃相接的声音。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冲过去,扶风也紧随其后。 寻烟坊附近乱成一锅粥,本来就少的行人惊叫着四散逃开。 术修们手忙脚乱支起结界,另有三两个剑修围着个陌生的红发少年,气氛极其紧绷 少年面容秀丽,脸上带着恨意,举着弯刀,不由分说就朝着修士们砍来。 可修士们有其他任务在身,和对方解释又解释不清,没有问泽遗的指令只能被动地防御,导致双方僵持不下。 扶风保护师弟心切,着急地就冲了上去。 问泽遗没拔剑,而是观察着少年独特的面容。 红发金瞳,这不是人类该有的长相。再仔细看,少年鬓边的头发呈现出羽状,眼睛也是竖着的。 是妖族。 妖族少年瞧着稚嫩,实则修为颇高,粗略估计接近合体期。 问泽遗在心头默过了遍鸟妖的要害,脚尖一点,转瞬间便出现在少年面前。 少年被他惊到,压根没想到会有人这般敏捷,动作停滞了一瞬。 等到他缓过神来,已经被问泽遗拍了肩胛,卸下浑身力气。 锋利的弯刀落在地上,直直插入泥地。 问泽遗瞄了眼弯刀上繁复的银纹:“你是南疆来的。” 被修士们押住的少年不说话,只是恨恨盯着问泽遗,眼圈发红。 问泽遗用眼神示意修士们去寻李全,惊魂未定的众人想起正事,赶紧四散开来,只留下问泽遗在原地看着少年。 “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我们举刀相向?” 他卸下易容,模样瞧得少年呆住了。 白发银瞳,这副样子却没有妖的气息,只能是父亲和兄长说过的那个家伙。 “你是,你是那个大魔头!” 他用不熟练的中土话惊叫,吓得落在旁边的鸟雀四散飞走。 “我要是大魔头,你早就丢了性命。” 问泽遗平静看着他。 “所以你为何无故打人?” 妖族少年强归强,心智却并不成熟,甚至连中土话都说不利索。 他瞧着冷静了些,咬牙:“我来找人,你们拦我的路,我打你们。” “找谁?” “偷我东西的小偷,魔修,在寻烟坊,很坏的魔修。” 少年警惕看着问泽遗:“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不是。” 听他这么说,问泽遗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 “我应该知道你要找谁。” “他在哪?”少年顿时激动起来。 “很巧,我们也要找他。”问泽遗微笑,一字一顿道。 “不过你这么一打,可能把他放跑了,谁也找不到他。” “我,放跑了......” 少年呆愣。 不消片刻,几个修士回到原处,脸色都不是很好。甚至有脾气暴的剑修,重重剜了妖族少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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