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问副宗主冤枉!我真没这胆子。” 容凛声音凄厉。 “是么?” 问泽遗拿出账册:“那账册内为何记载有你同千丈巷钱庄的往来?” 账册是谷雁锦搜出来的,但容凛一直不承认。 他个模样到中年的男人,还哭哭啼啼说自己被人陷害,弄得修士们好不头疼。 可眼下问泽遗掏出来账册,他却不再同前几日那般一口否定,反倒是眼神闪烁。 钱庄是他偷摸在千丈巷开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多挣些黑钱。 他不敢贸然闯千丈巷寻容郄,也是怕亲自得罪千丈巷里头的人,挡到自己的财路。 容素个女娃比不上容郄,可容郄也比不上到手的钱实在。 他还有很多年可活,继承人没了是肉疼,但也没断了财路肉疼。 认下在千丈巷有铺子,顶多受中土其他宗门的长老责罚,再自身名声扫地,引咎退位。 可要是他不认,问泽遗着急起来坚持把淬羽山庄和寻烟坊扯在一起,到时候能不能留他小命都是未知数。 而问泽遗是个犟种,容凛怀疑他真干得出这事。 眼前的账册狠狠抖了下,吓得他也抖了抖。 “那钱庄是和我有生意往来,可我同寻烟坊毫无干系,那坊主行踪诡谲素来神秘,几乎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他心一横,终究还是认了。 “定是那孽徒自作主张勾搭上魔族,问副宗主明鉴啊!” 问泽遗朝着架住他的修士点了点头,那修士喜笑颜开松开容凛,忙不迭开始抄录他亲口供述的话。 还是副宗主威慑力大,原本要给容凛定罪,光靠一个账本还不够。 但现在有他亲口说的话,那就足够了。 “行,我暂且信了。” 问泽遗眼中笑意转瞬即逝,随后又变成冷意。 “但若是你还有隐瞒,我会权当你同寻烟坊有往来,在替寻烟坊开脱,给魔族打掩护。” 一边松了力,容凛终于有办法跪下。 “是,我定然知无不言。” 他无力地跪坐在地,面色灰败。 也不知这一趟过去,他要出多少血,败多少财。 任务完成,问泽遗将容凛交给看管的修士。 在千丈巷赚黑钱,纵容徒弟伤害他,容凛的下场肯定不会好。 看容凛之前那副焦急模样,他说不认得坊主,倒不像是作假。 知道内情的容郄被青藿缝得七七八八,可人还是没转醒的迹象。 问泽遗去拜访了容素。 她同沧洛山求救后被送到莳叶谷,谷雁锦开了几副安神汤药,让她暂时宿在位脾气温和的女药修居处。 方才脱离噩梦,连着数日睡不着,容素这两天才情绪好些。 同她的父亲不同,容素极其配合修士们的问话,几乎知无不言。 可她知道得实在太少,修士们怜她命运多舛,问完后便没过多打扰她。 “副宗主。” 容素瞧见问泽遗,愣了半晌,赶忙露出个笑来。 她眼圈还红着,模样憔悴得很,但说起话逻辑很清楚,身上干净的校服是好心女修送的。 “您还好吗?” 容素虽亲眼见到他吃药,却没把他中药的事说出去。眼下无人,这才敢过问。 “好着,吐得及时,没吃下去太多。” 容素松了口气,喃喃了几声好。 “副宗主前来,是想问些什么?” 出乎问泽遗的意料,容素居然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只是心思有些过于单纯。 但她的岁数在修士中算极小,又很少接触外界,单纯并不奇怪 。 “同你问些事。”问泽遗拿出一份记录,正是容素给持明宗的述词。 “你说容郄带你去寻烟坊,是说他在寻烟坊有熟人,并非真的想要绑架你,而是带你暂避风头。” “是。” 提到容郄,容素脸上黯淡一瞬。 “他说他是被人诱骗修魔,我也没过多地问,只想着一起长大的师兄,理当不会骗我。” 她同容郄进到密室后就再没出来,只是发觉到随着时间流逝,容郄愈发焦躁。 他定期就要服药禁药,容素很害怕劝他停下,但容郄却哀哀说自己无法回头。 定时有人给他们送来药,而旁边那盒春//药,纯粹是没清理干净。 容素讲得很细,问泽遗将她的陈述记在心里。 “下回得多留心,寻烟坊在的地方就不安全,淬羽山庄就在那附近,你理当是清楚的。” “我知道。” 容素轻声到:“是我总想倚仗别人,才会轻信别人,给您添麻烦了。” “冒昧问句,你为何这么相信容郄?”问泽遗觉得奇怪。 他都怀疑容素对容郄深信不疑,都可能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作怪,给她强行降智。 “他这几十年,演得太好了。” “我娘走得早,我也知道爹爹在外头还可能有孩子。”容素苦笑。 她扶着醉酒的爹爹时,爹爹也咕哝过外头的孩子没灵根,可总归要把淬羽山庄交给男丁。 她有灵根,却不是男子。 那时的她不敢问爹爹,往后更加不敢问。 师兄在这时候出现了。 师兄对她好,鼓励她修炼,与她形影不离,说她往后能成大事。 她打心眼地景仰师兄,所以在爹爹有意将淬羽山庄交给师兄时,她并无怨言。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容郄是她师兄而已。 “他对你好得堪称殷切,怕是是想做淬羽山庄的女婿。” 问泽遗听完容素的话,也不知作何想法。 容素付出的信任错误,但并不是愚蠢。只是容郄瞒得太好了,足足用了几十年来积淀。 他原本的目的应当是靠娶庄主女儿继承淬羽山庄,只是中途修魔,改变了计划。 “啊?”容素惊讶不已,这才后知后觉发现。 “可我把他权当师兄看。” 自小看多了父亲身边有人来来去去,她不认为爱情比同门情谊深厚,甚至恐惧结道侣一事。 问泽遗一言难尽。 容郄懂不懂送自己编的饰物,送灵宝灵器,就算是他都看出来不对了。 容素在这方面,也太迟钝了些。 不过恰到好处的天真倒是件好事,否则容素要是真喜欢上容郄同他结道侣,极有可能成了助他爬上去的棋子。 “不过都不要紧了。” 容素擦了擦哭干后发涩的眼睛,努力露出个笑:“我想好了,往后回到淬羽山庄去,要当好少庄主。” “爹爹在外头的儿子没有灵根,淬羽山庄经过劫难也大不如前。”她垂眼,磕磕绊绊地道。 “如果爹爹受了罚,我、我是最合适继任的人选。” 这般出了大事,容凛定然要引咎让位。 但这不代表容素可以高枕无忧,相反,也许她会成为被容凛推到台前的傀儡。 问泽遗瞧着容素愈发坚定的神色,明白她也清楚这些弯弯绕绕。 “的确如此,前路得靠着你自己走。” 他颔首赞同:“在淬羽山庄里,至少还有长辈记挂你。” “多谢副宗主宽慰,可我并无长辈记挂。”容素摸出帕子,正是问泽遗那晚转交给她的那方。 帕子朴素,上头绣了不知是何具象模样的草木,凌乱毫无美感。 “只有个共同长大的姐姐,就算是为她,我也该拼尽全力。” “姐姐?” 他瞳孔微缩。 交给他帕子的人分明是个实打实的老妪,已近风烛残年。 而容素却是少女模样。 “您既然给我帕子,就是见过她的。” 容素轻声道:“我娘也算高门出来的小姐,她娘亲随着我娘亲嫁过去,她只比我长了三岁。” “我娘与她娘亲就交好,我娘走后,她的娘亲也跟着去了。” “岁月于没有灵根的人,真是残忍。”她喃喃自语,“不过五十载而已。” 五十年前,她教她绣花,可她总绣不好,还扎到自己。 她吹着手喊疼,原本简单的兰草被绣成乱麻,委屈得要掉下泪珠。 “又绣错了。”她委屈。 “爹爹说得对,我真没用。” “我们小姐很厉害的。” 她身旁年长些的少女宽慰。 “才不会!” 容素红了脸:“可别打趣我了,我一点也比不上爹爹。” “庄主很强,可小姐往后未必会弱小。” 少女巧笑,将刚折的绢花放在容素手中:“小姐会当九州闻名的剑修,继承淬羽山庄,走通途大道。” “可我连绣花也不会。” 年幼的容素撅着嘴。 她握住容素的手,温柔地覆上膏药。 “这双手能干太多事了,可不一定要绣花。” “小姐的手,可是握剑的手。” 因为常年干活,少女的手掌非常粗糙,却让容素感到安心。 最后,眼见着容素觉得丢人想把帕子丢掉,少女小心地藏起帕子,眼中带了笑。 五十年。 有灵根的修士如同淬羽山庄门口的牌匾,光鲜亮丽,样貌不变。 没灵根的凡人年华老去,就像普通的丝帕,过些年就会彻底碎裂飘摇。 后来遇到太多苦,容素努力让自己没心没肺地天真下去,很少会察觉到岁月残忍。 就像天真之下狼藉的事实。 她能装作看不到姐姐脸上生出皱纹,想用最好的灵药留住她的姐姐。 可事实不会如她臆想般美妙。 “既然你已无嫌疑,今日便放你离开。” 问泽遗沉默半晌,拿出个通行的腰牌:“同她去报个平安,稳好淬羽山庄的人心。” “是。” 容素平静接过,难得没哭出来。 “问副宗主,我还有件事想问您。” 见到问泽遗打算离开,她叫住问泽遗。 容素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声道:“您中药那时,是否见过兰宗主?” 问泽遗身形一僵。 “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素眼珠朝右偏,回忆过往。 “我逃离时,在处狭角遇到过个修士,借着灯火,他一只眼睛颜色要浅。” 兰山远和问泽遗的容貌修士皆知,容素幼时也崇拜景仰这些大能,自然认得。 她用非常不确定地语气道:“可那修士裹得严实,且转瞬便离去。” 见问泽遗不说话,她低下头:“而后我听说兰宗主是在您得救后才回来。” “兴许是我认错了。”
第39章 因果 “你记不记得他的眼睛,具体长什么模样?” 问泽遗犹豫了片刻,终于问了出来。 容素思索:“大概是......” 是夜。 已经临近子时,湖心小筑中却还亮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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