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撑住,我等会就找他来!” 他眼睛红了,咬牙掐诀。 猩红色的眼中清明一瞬,带了温柔和留恋,随后缓缓合上。 意识的最后,剩下无尽血色和沉寂。 血色之外,还有摇曳花海。 “魔尊殿下,这......” 距离封印问泽遗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术修们还是累得直不起腰。 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缠的魔。 “他怎么办?” 和讼夜关系好的术修试探着问,对问泽遗充满敌意。 魔域现在没有开启,这魔修也没经过入口,不知从哪掉下来了。 这魔是个祸患,修为比魔尊还要高,他们不懂魔尊为何救他。 讼夜摇了摇头,手离开被符咒层层封锁的冰棺。 这是魔界开得最好的一片曼殊沙华,能安抚痛苦彷徨者的魂魄。 半人高的花海摇曳,带有微毒的花粉肆意乱舞,棺内的青年陷入沉睡之中。 面具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能依稀分辨他面色平静,像是陷入冗长的梦。 沉默良久,讼夜吐出一个字。 “等。”
第93章 引魂 “等谁?”魔修不明所以。 “反正没你们的事。” 眼见着问泽遗突然成副鬼样子,讼夜烦躁得很。 他朝着他们摆手:“你们先走,一群人看着就烦。” “是。” 魔修们发懵着要走,却还是有心细的魔不放心折回来:“可若是他突然挣脱束缚伤着您,这该如何是好。” 那白发魔修发狂时的气场令人胆寒,要不是他是自愿被封印,他们压根制不住他。 哪怕是讼夜,也未必能打过挣脱束缚的白发魔修。 “你瞧不起本尊?” 讼夜冷哼,吓得魔修们个个低着头赛鹌鹑。 “属下不敢!” 他们仓促地退开,朝着花海边缘而去。 花海中央,淡紫色的魇蝶因贪恋冰棺内散发的魔气,时而在冰棺上空打转,时而绕着棺内青年飞舞。 灰蒙蒙的磷粉簌簌落下,像是一场寂寥的雨。 讼夜抬手,挥开纠缠不休的魇蝶。 “连素来不亲人的魇蝶都喜欢你,你和魔族倒是投缘。” 花海中沉寂无趣,讼夜百无聊赖,对着沉睡的问泽遗说起闲话。 指节轻叩着万年寒玉铸成的边缘,他叹了口气:“不过你还是别做魔为好,魔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也还想安生当几百年魔尊。” 问泽遗原本的修为太高,若是不制住他,必然会搅得魔域不得安生。 为彻底封印住问泽遗,他和魔修们不得不下手狠绝。 魔族的封印不光会束缚修士肉身,也束缚住了问泽遗的魂魄。 现在的问泽遗应当沉浸在过去某处记忆里,无法脱身。 和躯壳一样,魂魄被被封印太久也会受到损伤,变得混沌。 轻则神思恍惚,变得痴痴傻傻,重则长睡不醒,一辈子被囚于梦中。 而他没有权利决定怎么处理问泽遗,只能希望兰山远尽快赶来。 问泽遗神魂被囚导致五感尽失,自然听不见他的自说自话。 他手中抱着黯淡下去的通判,气息微弱到无法察觉。 魔尊一不留神,魇蝶哗啦啦落下,衬得冰棺更像是一架真正的棺椁。 讼夜刚要用术法驱赶,胸口处传出闷痛。 他捂着胸口,喃喃自语:“来得真快。” 原本估摸着还得过两个时辰兰山远才能赶过来。 倒真是情比金坚。 “这才封闭魔域多久,又得强行破开魔域。” 他没好气看了眼问泽遗:“罢了,就当还你人情。” 他这些天确实拿到了更多魔域的控制权,但想要让正道的高阶修士进来,也得花他好一番力气。 可要是他不开,怕是兰山远会用些更过激的手段破开魔域大门。 一个疯了的问泽遗就够呛,再搭上个失去理智的兰山远...... 讼夜不敢细想。 与其让兰山远砸,还不如他自己主动点。 结界降下,讼夜眨眼间消失在花海之中。 魇蝶闪动着翅膀在曼殊沙华之中飞舞,花海之内失真得宛若诡谲梦境。 一阵风过,吹得烂熟的花朵摇摆,落下片片花瓣。 像是场纷纷扬扬的雨。 滴答。 雨水落在少年手心,激起一片混沌。 “喵.......” 微弱的猫叫声从怀中传出,汽车喇叭暴躁的鸣响在绿灯亮起之时如期而至。 飞驰的车轮溅起肮脏的水花,问泽遗下意识地躲避。 水洼中映出稚气未脱的脸,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浇得软塌,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纸箱。 他面上分明是单纯的茫然,可因为薄唇凤目,显得寡情又冷漠。 因为父亲的个子高,十岁上下的他比同龄人高出半头,显得更加早熟。 这是.......怎么了? 头昏昏沉沉,过往的记忆转瞬即逝,在瞬间抽离出问泽遗的思绪。 思维被蒙了一层雾,问泽遗抱着怀里的纸箱,赶在小雨转大雨前找到处栖身之处。 他还可以淋雨,可怀里虚弱的猫不能。 花店因为下雨而过早歇业,窄窄的屋檐正好能藏下一个半大的孩子。 妥帖的校服沾了水,运动鞋也全湿了,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刚才还不觉得冷,可一旦静下来,四肢阵阵发凉。 不对,他不应该在这,刚才分明在......在哪处? 问泽遗想不起来了。 雨越下越大。 他没有伞,被生生困在屋檐之下。 心头涌起烦躁不安,他揉了揉本就凌乱的头发。 脚边的一盆雏菊被雨打得头一低一低,鹅黄色的花蕊没了精神。 他压抑住心头异样,用手背将花盆也拨到屋檐下,抱紧纸箱中羸弱的生命相互取暖。 “滴滴————” 腕部的电话手表响起。 接通后,他下意识地流畅回答:“谢谢舅舅。” “我没事,不用麻烦您接。” 稚嫩的童声冷静又轻松,和他狼狈的境遇格格不入。 电话那头是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还有三岁表弟哭闹的声音。 辗转每个亲戚间的头天,问泽遗就很清楚自己是寄人篱下。 电话那头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男人急着照看儿子,也没太在意寄他篱下的外甥,毕竟外甥一直很听话,也闹不出风浪来。 他态度和蔼又疏离:“过会有特大暴雨,在外面吃过晚饭早点回来。” “好。” 电话掐断,问泽遗的心底没起半点波澜。 “喵————” 脏兮兮的黑猫从他怀里探出头,问泽遗翻着口袋想找纸巾给它擦擦,却只找出来一根原味蟹柳,还是早上舅舅给的。 他觉得蟹柳的味道腥,但到底是舅舅的好意,所以随身带着。 黑猫讨好地蹭着他,将自己瘸了的脚收起来。 问泽遗撕开蟹柳,喂给黑猫:“听说猫不能吃太咸,但我身上只有蟹柳了。” 黑猫收拢爪子,很安静地吃着。 问泽遗身上的雨水略微干了些,外面的雨声依旧叮叮咚咚。 百无聊赖的男孩托着腮,闭眼聆听雨坠落的声音。 细碎又片段的回忆涌上他的心头,却怎么都拼不成完整的过往。 妈妈说过,雨天雾蒙蒙的城市不是只有一种灰色,灰色也可以鳞次栉比。 那时,小姨和舅舅笑着说他们看不出,话题很快转去别处。 可他也能看见雾下层层叠叠的颜色。 颜色之中,有情绪存在。 眼下,他曾经熟悉的城市像是被包裹在一层一层不同透明度的垃圾袋里,压抑得喘不过气。 古怪到失真。 颅内隐隐作痛,问泽遗紧紧抱住了头。 他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他分明记得他在街边,是为了等一个人。 猫安静地舔舐包装袋上剩下的碎渣,露出一截粉嫩的舌头。 一只被雨打得惊慌的蝴蝶停在男孩的肩头,又缓缓飞离。 问泽遗的眼皮越来越沉,神魂濒临涣散。 ...... 花海之中站着两人。 感受到强盛的灵力,魇蝶们惊慌失措地飞离冰棺。 灵魂被拘禁在记忆之中的雨幕,棺内的问泽遗依旧安生沉睡着。 他闭着眼,除去面上繁复魔纹,一点也不像走入穷途末路。 “他身上的魔性已经侵蚀元神,可能危及性命。” 讼夜站在兰山远三米外,始终警惕着和兰山远保持安全距离,生怕被崩溃的兰山远殃及,害得自己丢了性命。 兰山远平时还挺正常,一旦和问泽遗摊上关系,就和失心疯似得。 他太安静了,安静到吓人。 看到问泽遗的瞬间,兰山远没有痛哭流涕,没有追悔莫及。他只是眼角发红,死死盯着棺内的问泽遗。 手贴着寒冷刺骨的冰面,魔气在手指直接流转。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当媒介将问泽遗体内的魔性牵引出来,却是杯水车薪。 魔气和灵气相冲,兰山远的嘴角渗出血来,气息也开始不稳。 滴滴鲜血落在冰棺表面瞬间凝结,可兰山远毫不在意。 风声也恰好停在此时,气氛凝滞到讼夜喘不过气来。 “再这样下去,赔上您也救不回他。”他终于看不下去了。 ”要是问泽遗还醒着,您这么做他一定会很难过。” 连魔都没法引走问泽遗身上的魔性,更别提本身灵力和魔气相冲的兰山远了。 听到问泽遗的名字,兰山远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松开冰棺,手上已经被冻得血肉模糊。 “您应该也很清楚,怎么做才能让他活下来。”气氛接近冰点,讼夜的心情也沉到谷底。 问泽遗身上的魔性已经引不走,只能强行压制,往后再从长计议。 摆在兰山远面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 要么继续封印问泽遗,让他沉睡下去,暂时保住他的命和修为。 要么封住问泽遗身上大大小小每一处关窍,还他神智清明。 可这两个办法都是下下策。 选前者,问泽遗的魂魄会在长眠之中被魔性一点点侵蚀。 他会被囚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哪怕哪天找到驱散魔气的办法,问泽遗也不一定能醒来。 就算醒来,也可能是活死人。 选后者,问泽遗能恢复理智,却会因为关窍被封死修为全失,余下的寿数也只有个把年头。 而且就问泽遗的体质,现在强行封住关窍,往后那几年也就是个整日躺在榻上的病痨鬼,日日遭受病痛折磨,保不齐哪天魔性还能跑出来。 可就是这当病痨鬼的机会,也是建立在问泽遗这两年调养得还算好,他能自主压抑魔性,而且自身心神强盛的基础上才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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