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泽遗这才惊觉,自己怕是已经习惯了兰山远随时随地会出现,才会觉得兰山远应该出现。 兰山远总是会及时来哄他,却怎么也解释不清。 更气了。 他踢开一根拦路的枯枝,阴沉着脸推开小筑的门,端起盆水开始洗脸。 冷水冻红了他的脸颊,接下来是眼尾和耳廓,冷得他的指节直打哆嗦。 要是让兰山远看见,怕是又要说他不注意身体。 他管兰山远作甚! 问泽遗悻悻擦干净脸,这才能分出些心情环顾四周。 以往他不在宗内,小筑总有洒扫的修士会帮忙打理。 书架上的书整齐排列,连边缘都对得分毫不差,被褥摊的一丝不苟,原本随意摆放的摆件也被非常细致的归类。 整间屋子过于干净,一点人活气也不剩。 问泽遗清楚,这并非寻常修士的手笔。 相处这么久下来,他发现身边只有兰山远有严重强迫症。 他不光平日里一丝不苟,心情不佳的时候甚至会展露出躯体症状,只是不明显而已。 放眼宗门上上下下,问泽遗也只见过他会这么整理房屋。 ......所以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都是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兰山远在帮他整理。 桌面上摆了一碟点心,看样子还很新鲜,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回来。 要是他在兰山远屋里放点心,他高低也会写张字条或者摆个花样。 但兰山远不会,他只会放一盘点心。 他好像和浪漫绝缘,却总是出现得恰到好处。 心头的火略微消了些,问泽遗拿了块点心放在嘴里,却没尝出多少甜味。 屋外,隐约有熟悉的灵气靠近。 原本清淡的点心像是带了酸涩,问泽遗没来由地觉得委屈。 “师兄,我今天很累。”他装作若无其事,和屋外和颜悦色道,“你先回去休息,我明日去找你。” 说完,他的嘴角迅速垮下。 演得太拙劣,别说兰山远,他自己都不信。 要是真的没事,他至少会出去和兰山远见个面。 可他见到兰山远,实在是不知道用哪种情绪更好,又该问什么话。 理智提醒他兰山远有苦衷,可情感上却难免无法接受。 “好,你注意休息。” 兰山远带着关切的声音传来,听着一切如常。 灵力消散,兰山远像是走了。 真是干脆利落。 问泽遗又尝了块糕点,也没琢磨出什么味来,甚至没心情想这是桃酥还是杏酥。 时间分秒流逝,他心头的郁结稍微解了些。 冷静下来想想,在这节骨眼上收徒,兰山远怕是被规则要挟了。 毕竟两个人之间,只有两种无法互通的消息。 一是自己的来路,二是自己的任务。 要是是因为任务,兰山远才不能告诉他,倒也是没办法。 可若是任务阻拦,兰山远分明能明目张胆地暗示他,干嘛背着他做,偷偷摸摸引得他误会? 越想越乱,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问泽遗这才收回思绪。 恍惚间,窗外竟然下起了雨,转瞬就从绵绵细雨变成倾盆大雨。 可他回来时分明还是万里无云的艳阳天,这种好日子,分明不会下雨才对。 眼见着雨势越来越大,问泽遗想关上窗户。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像是哪处传来的预感,让人不安。 刚走到窗前,他的身体僵住了。 窗外静静站着个人,乌黑的长发已经被雨水沾湿。 雨已经很大了。 他难得这般狼狈,低着头,怀中抱着一团淡蓝色的元神。 元神被他的灵力阻隔,不安地咕踊,着急地试图提醒着本体。 “兰山远!”问泽遗顾不得其他,手忙脚乱地丢给兰山远一件斗篷,着急推开门。 “小泽。” 兰山远抬起头,面上淡然,表情还带着无辜。 “快进来。” 问泽遗气不打一处来,没刹住口:“还下着雨,你站在外边发什么疯!” 一声不吭隐藏灵力站在他家附近,要不是他去关窗,都发现不了兰山远。 若非猜到兰山远之前待的时代物资匮乏,他都以为兰山远能干出这种事,是看多了八点播的狗血剧。 兰山远被他拽进来,拢住袖子,不让问泽遗身上沾到雨水。 他后退的动作被问泽遗看在眼里,导致问泽遗的心情更差了。 “它很想你。”兰山远捧出怀里的光团。 银蓝色的元神脱离他的怀抱,蹦跶着冲向问泽遗。 几月没见,留下的一小团元神大了三圈,胖到问泽遗都不敢认。 元神就是他的一部分,哪会想他自己,不过是兰山远找的借口。 “雨水不干净,换件衣服。” 问泽遗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衣物,递给兰山远,语调生硬。 兰山远接过衣物,只是抱在怀里。 “对不起。” “先换衣服。”问泽遗叹了口气,背对着兰山远,“别的事过会再说。” 因为心慌意乱,他没留意到给兰山远的那几件衣服对他都宽松,穿到兰山远身上,更是有些过于松垮。 也不知有意无意,兰山远的胸口处露出肌肤,堪堪能做到不露点,太长的袖子显得他身形单薄。 问泽遗转过身,移开了视线,克制自己不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我听到了你和言卿说的话。”他极力让自己平静,语调中还是带了控诉。 “你......你能不能不收徒?” “你不许收徒”硬生生被憋回去,他还是换了个更温和的说法。 兰山远站着,俯身摸着他的头,顾左右而言他:“我不会做让小泽不高兴的事。” “我现在已经不高兴了。” 这个角度,他胸口处的风光乍泄,问泽遗的脸不合时宜地微微发红。 他相信兰山远是故意为之。 “一有事就想色//诱,显得我像什么色//胚一样。” 兰山远的答案看似是宽慰他,实则还是含糊其辞,不给出正面交待。 他越说越委屈:“偷偷背着我想收徒,要名分也不给名分。” “我什么都不知道,倒像是师兄养在外边的小情儿,压根对你也不重要。”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话实在是不太中听,挺伤人的。 “小泽于我,比谁都重要。” 兰山远的语气温柔,依旧没太多起伏:“所以你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和问泽遗十指相扣:“是我的错,让你不高兴了。” “很多事我还不能告诉师弟,师弟生气也是情理之中,怎么对我发泄都行。” “可师弟别不理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才带了明显的情绪。 “师兄究竟有什么苦衷。”问泽遗心头酸涩,“我不想要你为我做什么,去牺牲自己。” “我的命数,我自己能挣回来。” 听兰山远刚才的话,规则怕是拿他要挟兰山远了。 “我知道小泽很了不起。” 兰山远笑着,可眼底却晦暗不明:“很快了,别急。” “到时候谁也不能要挟你我,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尽数告诉你。” “等等我,好吗?” “可我想知道。”问泽遗冷静下来,注视着他。 “就算师兄不说,我也会自己去查。” 他可以接受兰山远有口难言,但无法接受兰山远因他变得有口难言。 和规则的胜负尚未分出,他做不到心安理得躲在谁身后。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亲手破开规则,结束修真界荒唐又糟糕的秩序。 出乎他的预料,兰山远没有拒绝,却也没答应。 他给两人泡了壶茶,静静看着白雾升腾。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被淋湿翅膀的鸟雀狼狈地蹦跳离开,天色转瞬间复明。 问泽遗懂些术法,也看出了端倪。 这场雨像是本该不存在。 鬼使神差,他问兰山远:“师兄,今日这场雨是你施的术法?” “是。” 兰山远犹豫了下,并未否认。手指不自然收拢,透露出他的紧张。 “下回别这样了,淋自己一身水。” 在问泽遗的预料之内,他小声嘀咕。 兰山远轻声道:“可若非有天降暴雨做引,我不知该如何来寻你。” “这还不简单?你多说两句话,我肯定就让你进来了。”问泽遗脸上终于带了笑,“我哪有这么刻薄。” 千百种办法中,兰山远不偏不倚挑了个最曲折的。 但要是兰山远,想出这法子也不奇怪了。 等等。 问泽遗端茶杯的动作停住。 光顾着生气,他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兰山远来时的反应,分明是早知道他在宗内,且知道他偷听到了自己和言卿的对话。 否则他不会上来就道歉,心虚到不敢找他。 可他当时分明已经仔细收敛气息,就算是兰山远也很难短时间内察觉。 另一方面,兰山远为人谨慎,找人说要紧正事向来会去议事堂,而不会找开阔的小亭。 而宗主收徒,是正事中的正事。 偏偏在他回宗门的时候,撞上了兰山远说要收徒,还就在他能听到的地方,被他听见。 既然这场雨能是兰山远刻意降下,会不会兰山远让他听到谈话,也是他刻意为之? 可故意让他听到这种惹人误会的话,究竟对兰山远有什么好处? “小泽。”兰山远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怎么了?” 他脸上带着担忧。 对上兰山远平和的视线,问泽遗的身上有些发凉。 “我没事。”他笑了笑。 兰山远总能清楚他需要什么,自然也知道他的行事作风和思维方式。 进一步说,兰山远甚至可能可以预判他会不会回宗,会不会因为好奇继续追查。 越想,问泽遗越觉得兰山远对言卿的话,就是专门给予他的暗示。 同理,之前兰山远口中“算出”的沈摧玉行踪,也极有可能是另一条线索。 只是目前收到的暗示不足,他没法完整拼凑出兰山远的意图。 就像是一场游戏,需要他一步步地追查,让两人手中的碎片彻底拼合,才能还原出事情的真相。 他很少在兰山远身上感觉到充满压迫和威胁的气场,兰山远在他面前一直是温和安静的模样,偶尔暴露本性,也只是显得淡漠耿直。 甚至在感情上,兰山远偶尔还呆呆的,喜欢口出惊人。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兰山远的状态不像是被规则牵着走,而像是试图牵着规则走。 是他太小瞧兰山远了。 对于他之外的所有人或事,兰山远无疑都是个危险人物,自然不会在规则面前露怯。
181 首页 上一页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