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魔族,被人时时刻刻管着是件屈辱的事。 问泽遗不动声色。 看来讼夜只知道玉髓对他很重要,并不清楚他和兰山远的关系。 要是知道“管着”是哪种意思,讼夜怕是笑不出来。 “我劝你少说几句。” 面具下,他皮笑肉不笑。 讼夜之前就对他出言不逊,现在又说他是他的贵客,他会好生照拂他。 字字句句在往师兄的雷区踩。 兰山远刚才绝对是生气了,好不容易才忍住。 问泽遗打算等到和讼夜分头行动,他再和兰山远好好解释。 不等讼夜反问,问泽遗拉下斗篷,彻底遮住自己的面容:“善后就交给你了。” 数十只魔马上就会赶来,他不想抛头露面惹人怀疑。 眨眼的功夫,问泽遗已经不见踪影。 讼夜微微诧异。 魔修能在魔域中长时间保持理智,实在是过于少见。 他越来越好奇,问泽遗曾经经历过什么。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会主动修魔的性子。 等到魔族修士风风火火地赶来,问泽遗已经寻了处屋顶坐下,俯瞰下头乱哄哄的景象。 自打察觉到魔气绕着沈摧玉走,他就干脆把沈摧玉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当个驱魔的护身符用。 多亏了沈摧玉在,他现在头脑十分清醒,甚至五感还变好了些。 许是讼夜打过招呼,轻狂傲慢的魔修们显得极其谨慎,手持各色武器朝着拱案靠拢,呼啦啦将其团团围住。 一阵喊叫声伴随着冲天的魔气,庙中传出打斗喊叫的声音。 声音没过半刻就消下,随后有几人被押着出来。 问泽遗站直身,借着树木隐蔽身形,看向被用锁链扣住的魔族。 不对劲。 被抓住的魔族神情古怪,面上还挂痴痴傻傻的笑。他们五官拧在一起,像是痛苦也像是欢愉。 挣扎的动作不像是负隅顽抗的囚犯,倒更像是发了酒疯,腿脚都在不自然地发抖。 “在处墙根找到大批摧元丹,案桌边有个还在使用的丹炉,里头摧元丹炼成一半。” “真是他们。” 讼夜的传音来得恰到好处:“不过他们状况不对,像是吃了药,恐怕又问不出什么。” “魔族吃了摧元丹会发疯?” 问泽遗蹙眉。 他听谷雁锦提到过,摧元丹对于魔理当是种纯粹的毒药。 和让人族修士拥有修为沾染魔气不同,魔身上的魔气会被摧元丹缓慢吸收,从而导致魔族痛苦万分。 “不是吃摧元丹发疯,他们应当是吃了别的药才会是这副疯样。”魔尊语调严肃。 “魔族坊市中能引出幻觉麻痹五感的药物不少,也有许多魔族生活不顺,就借此消沉度日。” 他继位后勉强压制住这种风气,可对于各种丹药暗处的交易依旧屡禁不止。 有些丹药服用后造成的损伤不可逆,若是这群“三爷”真吃了药,保不齐又会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回去后我让我手下的药师查查。” 好不容易得了线索,讼夜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问泽遗眯着眼数了数被抓住的魔。 一共十五个,若是他没判断错,六个修术九个修体,修为都不算低。 比他预想中抓住的人要多,可他还是觉得差了些什么。 跌入魔域之前脑海中的声音提醒他,他有三天时间,现在还剩下两日多。 为期三日,不可能这般轻松。 “等等。”他骤然睁大眼。 “你们抓的人里面有没有药师?” 能够制出摧元丹这等高阶丹药的一定是药修,而这药修才是他们之中牵头的人。 可他们抓住的人里,问泽遗找不出修医道的魔。 讼夜沉默了好一会,像是亲自去查证了。 “没有。” 显然,他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问泽遗眼看着讼夜吩咐手下去四处搜寻,拽着沈摧玉打算离开。 他得赶紧走,省得和出来搜查魔族正面撞上。 刚走出去不远,攥在手中的晶簇发出夺目光亮。 “师兄?”问泽遗试探着开口。 晶簇燃烧碎裂,变成烟紫色的雾,聚拢在他周身。 像是拥抱,也像是无形的桎梏。 雾气推开,隐约幻化出兰山远的轮廓。 “你还好吗?” 兰山远的声音隔着雾,飘渺却又真实:“制符耽误些时间,所以来迟了。” “好着,师兄来得刚好。”四下是僻静旷野,问泽遗揭了面具透气。 “已经抓到人了,可还有漏网之鱼。” 他将刚才所见尽数复述给兰山远。 “阑冰城内今日也有举止痴狂的人三五聚集,或嗔或笑,宛如醉酒。” 烟雾形成的衣摆摇曳翻滚,兰山远道:“兴许和师弟查到的魔族有干系。” 问泽遗警觉:“有人发疯.......那城中百姓可还好?” “无碍。” “举止怪异的只有十数人,也已经被尽数制服。” 也是亏了问泽遗带来的修士多,闹事的人还没开始惹事,就已经被抓住。 “无事就好。”问泽遗戴上鬼面,松了口气。 “我回不去阑冰城,劳烦师兄帮我查清阑冰城内发痴的人先前是服用了什么药物。” “好。” 他们说着话,被扔在地上的沈摧玉缓慢转醒。 他还没回神,迷迷瞪瞪抬起头,猛地瞧见雾气弥漫之中熟悉又可怖的身影。 这身影宛若鬼魅,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他剥骨抽筋,挑段十指。 “.......” 沈摧玉面部的肌肉因为恐惧不住颤抖,他在问泽遗诧异的目光中,两眼一翻又晕死过去。 “又晕了?” 问泽遗不解:“之前他连穹窿都敢算计,现在怎么总一惊一乍的。” “不知。” 兰山远别过眼,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师兄。” 问泽遗揭了刚戴上的面具,认真看向兰山远:“你觉得我吓人吗?” 他面上的魔纹长得不密,没衬出几分凶狠可怖来,倒像是给清冷孤高的面相妆点艳色。 浓雾翻滚得愈发剧烈。 “不吓人。”兰山远诚恳,语调中还暗含着痴意,“你很好看。” 问泽遗赶紧又扣上面具。 得亏有魔纹打掩护,很好地将他发红的脸遮住。 “那就是他的问题。” 他嘀咕了声,狠狠掐住沈摧玉的人中。 他是乐意看沈摧玉害怕晕厥,可要是沈摧玉不醒,不好走下一步的计划。 要抓漏网之鱼,还得靠沈摧玉这个人形罗盘。 不知是真有效果还是单纯疼得厉害,沈摧玉很快被他掐醒。 他刚直起身,就被问泽遗在背后狠狠一拍,懵懂顿时散去。 沈摧玉僵硬地转过头。 一张狰狞的鬼面。 一个比鬼面更可怕的人影。 平生最怕的两人站在他跟前,人中处传来未尽的痛感,沈摧玉想晕都晕不过去。 情急之下,沈摧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咬着嘴唇,慌不择路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走。” 问泽遗亦步亦趋,跟在跌跌撞撞的沈摧玉身后。 烟雾散开,兰山远化成一小团靠在问泽遗身上。 他早就不满问泽遗和沈摧玉接触,可问泽遗手套和长袍全副武装,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等现在得了机会,绕着问泽遗的脖颈打转。 像宣示主权。 沈摧玉跑得狼狈,问泽遗跟得悠闲。 他用空出来的手戳了下烟雾,雾气“砰”地散开,随后合拢。 沈摧玉的体力好得惊人,刚才还屡次吓晕的人居然足足走了两个时辰,从偏僻荒野跑入魔族闹市。 最后,眼冒金星的他撞到一个高大的魔身上,被惯性弹得跌坐在地。 这魔走路摇摇晃晃像是喝醉,可脸上没有不自然的红色,反倒是白得可怕。 被沈摧玉撞了他也没反应,只是不住地傻笑,就要越过沈摧玉往前走。 寒光一闪,通判利落地架在魔族脖子上。 这种寻衅滋事在魔族一日有数百起,路过的魔见怪不怪,只是手忙脚乱退到一边,免得被问泽遗殃及。 魔族像是回过神来,痴笑中露出癫狂,怒吼着要捶打问泽遗。 这是个分神期体修。 不是药修,问泽遗略感失望。 他三下五除二撂倒魔修。 旁边的沈摧玉想要趁乱逃跑,被烟雾中伸出的手反剪住。 兰山远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 “去哪?” 轻飘飘的一句话,沈摧玉本能地抖若筛糠。 与此同时,问泽遗也将魔修五花大绑 “老实点。” 将魔丢到暗巷内,问泽遗卸了他的下颌,将吐真丹丢进去。 眼前的魔修不修边幅,可身上却带着药草香味,不在供案而是在集市,应当是为了采买原料。 他修为比留在供案内的魔修还要高,极有可能知道些内情。 看见烟雾变回兰山远的轮廓,沈摧玉头晕眼花,又要昏过去。 问泽遗斜睨了他眼,作势又要掐虎口。 沈摧玉想到钻心疼痛,登时清醒过来。 “我说什么,你依照我的话问他什么。”问泽遗冷冷道。 吐真丸加上主角攻的光环,这人再怎么都得招供。 “你最近吃了什么丹药?” 沈摧玉战战兢兢重复。 吐真丸的药效上来,魔修迷迷糊糊,说话颠三倒四:“摧元丹.......穹窿殿下,留下的宝物。” “穹窿殿下,三殿下......我们会,继承您的愿望,和恩赐。” 或许是沈摧玉主角光环作祟,他说了一大堆。不光招了吃过摧元丹,给出的理由也和问泽遗所知的相符。 他们是穹窿的追随者,不知是被谁怂恿,认为摧元丹是穹窿给的恩赐,想要继承穹窿遗志推翻讼夜。 “除了摧元丹,你还吃了什么丹药?” “没....没吃.......” 魔修含糊半天说不出来,反反复复地否认着。 莫非是只吃过摧元丹? 见问不出线索,问泽遗继续逼问:“制作摧元丹的药师在哪,是什么身份?” 沈摧玉又乖乖重复了遍他的话。 魔修像是没听懂,愣了好一会。 随后他弯起眼睛,笑得眯成两条缝,显得格外瘆人。 “蠢。”他嘿嘿笑着,嘴角咧到耳根处。 “讼夜,蠢货。” “蠢货。” 他的模样太过怪异,凉意攀附上问泽遗的后背。 “他的人,不是。” “是穹窿大人......的人,我、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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