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轻:“我——” 他们却没有时间商量了,谢折风又说:“他要来敲门了。” 这人说着,便已经闪身而出。 姜轻无奈,只好跟上。 两道轻风送过,谢折风和姜轻先后消失在了房中。 安无雪听到外面一道陌生的青年音传来:“四位道友,请等一下——” 嗓音刹那间飘远。 曲忌之跟着谢折风和姜轻幻化出的他们四人的虚影走了。 周遭终于再度安静下来。 谢折风亲自出马办事,安无雪自然放心得很。 他松了心,再度坐在茶几旁,还格外悠闲地用灵力点起炉火,泡起仙茗。 裴千显然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想遇到曲忌之,人被引走,裴千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安无雪给他倒了杯热茶,说:“我初识你的时候,你说你是散修。你和曲家断绝关系,是因为曲忌之吧?曲忌之的合籍宴是怎么回事?和你有关?” 裴千本来已经端起茶杯想喝,闻言,动作一顿,连喝茶的心思都淡了些。 他放下茶杯,神色渐肃,低声说:“这家伙根本没有合籍道侣,这场合籍宴,是整个曲氏纵容他的一场闹剧罢了。” “没有合籍道侣?那如何举办喜宴?此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安无雪问完,自己便顿了顿。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因为他想合籍的那个人就是我,我根本不可能与他合籍,在五百二十年前的这几日,我躲起来了。他合籍宴上见不着道侣的。” 安无雪:“……” 果然如此。 怪不得刚才裴千说,曲忌之知道他们四个是裴公子邀请来参加合籍宴的朋友,便已经是古怪之处了。 “安首座,你历经仙祸,见过生死,阅尽凡尘,必然也见过这千数百年来两界四海的荒谬之事吧。” “你可曾见过有人明明自己是个天之骄子,天底下的美人随他挑选,他还想不开,偏要和一个青梅竹马的无情道结成道侣的?” 安无雪饮茶的动作滞了滞。 他倏地觉得茶水有些滚烫,热得他的喉咙都有些难受,让他难以开口。 “我自小便七情淡薄,无法太过体会他人之情,生身父母总是嫌我无情,说我将来必然不是个孝顺的,连每日几碗粥喂我,都觉着我费了粮食。曲家人花了三枚铜板就把我带走,问我生父母我的名字,他们只说‘就一赔钱货’,仙修不知人世苦,听岔了,以为我姓名便是裴千,就这么把我带走了。 “当年曲家收养我,是看中我仙骨,觉着我已显露无情道的根骨。 “曲氏将我从流民中带入傲视北冥的仙门望族,此恩我谨记于心,替曲忌之入无情道,是我心甘情愿,甚至是我之本心。可是曲忌之不知怎么想的,少时还好,长大后,他却突然说想和我结为道侣。” 安无雪听着,也觉着此事格外荒谬。 曲氏万里挑一,选了个七情淡薄、无牵无挂的无情道绝佳根苗,为的就是替曲忌之应劫。 倒头来,曲小仙师反倒喜欢上了替自己修无情道的裴千? 他听裴千又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修浮生,我修无情,整个曲氏尽知。他是第一天知道我修的是无情道吗?他是第一日知晓我不可能对任何人动情吗?” “曲氏恩情尚在,我可以为他去死,但我不可能爱他。此言我不知说了多少遍,可他呢?” “放着万丈红尘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要追着一个绝无可能的无情道——”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安无雪敛眸。 放着万丈红尘不要。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非要追着一个绝无可能的无情道……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茶杯,看着茶水在杯中轻荡,自嘲般笑了一声。 “确实。”他说。
第76章 裴千不知安无雪和谢折风当年往事的具体始末,只是见安无雪神情黯然,以为安无雪不想听他言此,讪讪道:“我说多了。” 安无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多余的。 他只问:“所以这个所谓的合籍宴,就是曲忌之要同你合籍,而你不愿——曲家主知道这件事,还任由他胡闹?” 晚辈任性胡为,长辈还不知其中轻重吗? “首座可还记得曲家最开始为什么要收养我?” “替曲忌之应劫——” 安无雪话语一滞。 “……难不成他们觉得曲忌之就是你的无情道情劫,所以顺水推舟,放任曲忌之纠缠你?可是替劫一说根本子虚乌有,曲家本就在痴心妄想,该是曲忌之的劫便逃不了,你无法替之。” 裴千苦笑:“就是这个理。我可以为曲忌之去死,我也可以替他应劫偿还曲氏恩情,可是五百多年前的我,根本没有应劫的感觉,无情道也无破道之相,这条路根本走错了。” 他甚至不止一次在想——曲忌之偏生要抓着他不放,当年的卦语说的是无情道的情劫,其实并没有点明,这个无情道,指的是不是曲忌之本人? 曲忌之和他之间的纠缠,不也应了那一句“无情有情”? 倒头来,曲氏找他替曲家这一代的天骄应劫,他却最终成了曲忌之真正的劫。 天道恒常,命定之事,越躲越躲不过。 裴千身在局中,却在局外看着,反而比曲家人看得透。 五百多年前,曲忌之非要和他结为道侣,曲家反倒助曲忌之逼迫于他,恩情压下,不等他点头,曲氏便已经开始筹备合籍宴,广发请柬。 当时的裴千看着满院挂着合籍宴所用的灵物装点,对曲忌之说:“这世上生死都可以被掌控被改变,唯独情爱一事,仅凭心证,无可勉强。我就算和你双修,也不会动心,你这又是何必?停了合籍宴,别再做这种傻事。” “傻事?” 曲忌之却轻笑道:“你该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从不在意过程。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你会不会动心又何妨?” 裴千气极,干脆不理他了。 曲忌之便在一旁摆弄阵盘,闲情逸致起来了,还会在一旁弹琴吹箫,总之就是不走。 裴千被盯着,想跑都跑不了。 直到曲家主传话来,让曲忌之前去商议合籍宴一事,裴千这才寻着机会。 他在曲家这些年,知晓自己的身份,若是修行有关,或是有人考校,他都只是陪衬曲忌之,没有展露锋芒。幸亏于此,曲家人低估了他的阵道造诣,禁锢他的禁制不算太难,成功被他破了。 于是就在曲氏广发合籍宴请柬的前几日,裴千跑了。 曲氏压下此事,偷偷在背地里寻他。 裴千知道自己若是在北冥中大摇大摆,怕是迟早被曲忌之找到。 他故意给自己布了个困阵,入得阵中,躲到了合籍宴之后。 出来以后,他听说合籍宴上,连上官城主都亲临祝贺。可不管是曲忌之,还是那个无人知晓的曲公子的道侣,两人都没出现。 曲家虽照常宴请来客,但合籍一事,算是无疾而终。 裴千干脆不回去,打算同曲忌之分开一段时间。 说不定曲忌之冷静之后,就放下偏执了呢? 可他没想到,曲家为了找他,居然在辽辽北冥之中,寻到了当年和裴千生身父母有血缘关系的后人,以那些凡人的血脉为引,寻到了他的踪迹。 但曲忌之没有第一时间现身,只是暗中盯着裴千的行踪。 裴千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他数十年在第一城中游走,都没有听到曲家那位小仙师多余的消息。 他都快以为曲忌之放下了。 可是并没有。 曲忌之花费数十年,创了观叶之阵。 这家伙这时候才寻了上来。 裴千再度见到曲忌之,根本不知道曲忌之心中打算,看曲忌之一副比之前好说话许多的模样,便放下戒心,跟着曲忌之回了曲家。 ——回了阵法里的曲家。 踏入观叶阵的那一刻,裴千才意识到,他眼前的曲家根本不是真正的曲家,而是虚假的幻影。 曲忌之根本没有放下,反倒愈发偏执,竟然将他囚在了阵中。 “你能不能别犯病了?”他说,“放我出去。” 曲忌之凑上前,把玩着他的发尾,悠然道:“你不是喜欢藏在困阵中吗?我特意为你量身打造了一个困阵。” “此阵设在曲家,我将时光洪流设在了你来我家之后,直至你合籍宴出逃之前——只要你在阵中,你就会一直徘徊在我们自小一同长大的过往中。” 曲忌之甚至亲手将观叶阵的门道教给裴千,笑着说,“此阵只需在过往时光的幻境中寻到阵眼并摧毁阵眼,便可破开。我可以直接告诉你,阵眼就是我。” “你想走,可以。杀了我。” 裴千气笑了:“你明知我不可能杀你。” “那你就只能困在过往中,直到你心动,直到你心甘情愿留下。” 裴千撇开曲忌之再度凑近的手,没好气道:“布阵者就算改不了阵法走向,也有随意在阵中来去的引信——你把引信给我。” 曲忌之不答。 这人直接走了。 …… 安无雪听到这里,神情凝重道:“曲氏他们虽有恩于你,但收养你之时,他们并没有和你言明要强迫你情爱之事,而且他们收养你本就是另有所图,根本不是出自善心。他们此后却一直用这个恩情裹挟于你,当真是糊涂!” 他问裴千:“既然你动不了阵眼,最后是如何出来的?” 裴千沉默片刻,才说:“那时候我还没有渡劫后期的修为呢,强行破阵根本做不到。我在阵中困了很久,久到我完全忘了时间,常常一睁眼就是我和曲忌之的过往,一闭眼又是各种回忆……”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望不见尽头的曲氏门庭。 “曲忌之想让我被困在往事中,眼里只有他,其实他做到了。这次第二次进观叶阵,我就一直回想起我和他的糟心事,不然也不会把几位都带到五百多年前的幻境里了。我现在看到曲家门庭,都能想起我从小到大直至离开曲家,和曲忌之之间发生的往事——倒背如流。” “因为看的太多太多遍了,几百年前,我困在观叶阵中,真的差点就要放弃了。” “……差点?” “对,差点。曲忌之选了曲家作为囚困我的地点,成也是此地,败也是此地。 “我在时光洪流的曲家里不得而出,逐渐对曲家的每一处都了若指掌,发现了上一任曲家家主封存的咒术阵书。 “那是记载着高绝咒术阵法的书册。书册被封印在曲家一处不起眼的别院中,因着上一任家主修为高绝,这一代的曲家人都没人发现它们。也就只有我这么个被困在里面不知多少年的人,才能因为太熟悉而发现其中不对劲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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