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对曲家附近的这些地方实在是熟门熟路,用不着伙计带,拿着东西便说:“跟我来吧,虽然说有隔音结界在,但大堂毕竟人多口杂,我们一不小心触碰杀机毁了此间死门幻境就不好了。” 他说着,引着众人上楼,选了其中一间客房,在其中布下好几层结界,这才指着窗外不远处那连绵的别院说:“这就是曲家——我自小便是在此处长大的。” 安无雪顺着高楼明窗往外望去,瞧见不远处一片连绵的亭台楼阁,镇守的灵兽盘旋于四方,防护结界足足有好几层,放眼望去,曲氏比之他陨落前还要显赫。 事关北冥甚至是两界四海,他并不避讳,直接问道:“你说你是曲氏养子……可据我所知,仙修本就子嗣稀薄,若是膝下无子又想有人传承,找个有仙骨有眼缘的孩子收为弟子便是。” “更何况刚才他们说那个曲公子是曲家这一代的独苗,那曲氏这一代不是有传承之人吗?为何会有养子?” 裴千听着安无雪的话,神情愈发苦涩。 “是啊……”他居然也说,“为何会有养子?还不是因为曲忌之。” 曲忌之便是曲家本宗那不世出的天才。 安无雪还未陨落之时的那位曲家家主在几百年前便仙去了,这一代曲家家主承位之后,一直未有身孕,眼看传承无人,她确实有过从旁支或者在北冥寻一个弟子的想法。 可没过多久,她就怀上了曲忌之。 这孩子得来不易,还没出生便天显异象,曲家本就擅阵法卜算之道,谁来算都能算出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曲家主亲自算卦,算出这孩子命中必有一劫。 修行本就是劫,若是天资够好能够修到渡劫期,渡劫期更是一步一劫,命中有劫这样的卦语,对凡人来说或许是如临大敌,对修士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因此最开始并没有人当一回事。 裴千说着这些,优哉游哉地把玩着自己本命剑上挂着的剑穗,语气悠然地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情。 “但是这家伙出生以后,家主才发现大事不好。” 姜轻讶然:“哦?我倒从未听闻什么大事不好,我在北冥这么久,一直都知道曲小仙师幼年就显露阵道天赋,修行上也一日千里,甚至有人说他在浮生道上的天赋堪比北冥仙尊年少时,怎会……?” “便是这浮生道的问题。”裴千说,“曲忌之降世没几个月便对凡尘俗物流连忘返,尚在襁褓之中,见着滚滚红尘就嬉笑不止,确实是个浮生道的根骨。可有了他的生辰八字,家里人又算了一卦,算出了他那一劫的细节。” 裴千讥讽地笑了,“是无情道的情劫。” 无情道? 安无雪下意识便瞧了谢折风一眼。 出寒仙尊似乎很不喜欢这三个字,难得没有留意到安无雪的目光,眉头紧皱,脸色煞是难看。 姜轻知晓因果道法,也皱了皱眉,说:“修行讲究应劫一说,他若命中有此一劫,便注定了要度过此劫方能更进一步。他既然有无情道的情劫,那便该修无情道,等待应劫那日到来。可曲小仙师分明是浮生道的根骨……” 裴千对姜轻作揖道:“不愧是姜先生,我还没说呢便发现问题了。你要是早点醒来入第一城,曲家那些老东西肯定会来请教你这个世间仅存的胎灵族,说不定就不会做日后的蠢事了。” “这么看来,真是你那个恩公的错——他封你怎么封的那么死,让你早出来一两百年不好吗?” 安无雪:“……” 姜轻啼笑皆非:“你说正事。” 裴千顿时肃了神色,接着说:“曲忌之出生就是浮生道的绝佳根骨,命中劫难却是无情道之情劫,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怕是要么放弃修为的至高追求,要么直接让他修无情道顺天而行,但是嘛……” “他是曲忌之,是阵道曲氏这一辈的唯一希望,曲氏自以为于因果命途上有所钻研,妄图瞒天过海,改天道定下之劫。” 裴千灵力凝于指尖,抬手,直接在半空中画出几笔。 那是一道卦文。 “他们给曲忌之算出来的卦文,是‘曲家子,命定一劫,无情有情’。卦文上说的不是曲忌之,而是曲家子。” 言已至此,安无雪听明白养子是怎么回事了。 裴千果然说:“所以家主在凡尘流民中,寻了个有仙骨,生辰又同曲忌之极为接近的孩子,用三枚铜板从孩子生父母手中换来了他,将他认作养子,曲氏不把曲忌之记入族谱,反倒把养子记入曲氏族谱,让这个养子来修无情道应劫。” 安无雪这回总算有了点惊讶之情。 “——你修的是无情道?” 裴千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道:“不难看出来吧?” 安无雪:“……” 不,很难。 他余光扫过在一旁总是时不时看着自己的谢折风,又看向面上擒笑嬉皮笑脸的裴千,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修的才是无情道的错觉。
第75章 姜轻也惊讶道:“从来不曾听小裴提及过,我还以为你修的是浮生道!” 安无雪随之道:“无情道的修士不多,道成者各个都是人杰,裴道友能修至渡劫后期,着实厉害。” “你谬赞了,我这不是在二位面前……”裴千扫了一眼谢折风和安无雪,“根本不够看的吗?说到底,浮生道和无情道都只是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两位浮生道带来的造诣不也远超于我?” 安无雪立时说:“我修的确是浮生道,但谢道友是无情入道的。” 此言一出,裴千和姜轻尽皆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谢折风。 安无雪生怕这人又说出什么无情道破的话来,正打算扯回曲忌之和裴千的事情,谢折风却倏而沉声道:“大堂有人拦住伙计问询,伙计喊他‘曲公子’。” 其余三人立刻安静下来。 谢折风眸光微散,似是还在认真听着,过了片刻,这人才说:“那个曲公子问伙计——‘你传信说裴千请了四个朋友来参加我的合籍宴,那四人现在何处?’” 这明显是曲忌之。 裴千神色突变,低骂了一声,才说:“他怎么会找过来!?” 姜轻赶忙起身,皱眉道:“不好,观叶阵的死门之中,一切都必须遵循本就发生的事情而发生,若是改变过往,死门中的所有修士都会脱离过往,失去理智攻击我们……” 他们本就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遇到曲忌之。 若是因他们的出现,曲家这位天才做出什么同真正的过往不符合的举动,该如何是好? 就算他们不怕第一城中所有修士的围攻,但他们的目的是要找到上官了了。 改变本该发生的过往,惊动死门杀机,找不到上官了了,下一次再遇到此等机会还不知要走多少个生死门。 裴千懊恼道:“是我的问题,我刚才只想着住在这边守株待兔不会影响将要发生的事情,我疏忽了。” 谢折风没有说话,仍在全心用神识打探着大堂的情况。 若是曲忌之当真已经找上来了,这人不会不说话。 安无雪见谢折风没有其他动静,稍稍放心,耐心问道:“我们入死门到现在,其实也不是没有和幻境中的其他人交谈过,死门并无影响,这其中是否有判定的门道?” 裴千说:“有,因为观叶阵的生死门其实会跟着入阵者的心绪走,若入阵者拥有北冥第一城的过往回忆,那么入阵者想到什么在第一城发生的过往,就会更容易进入那段过往的幻境中。 “我们会在此间幻境,多半是因为我。是我想起了我和曲忌之的因果,所以把大家带入这个时间点,那么此间幻境的一切发展便会以我和曲忌之为核心。” 安无雪明白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要发生在你二人身上的事情不会改变,死门就能安稳维持到上官了了参加曲氏喜宴?” 裴千点头:“是,过程不重要,其他人也不重要,曲忌之和我是核心,不能改变‘我’和他在这个时间点里的走向。” 谢折风突然说:“他刚才询问伙计我们的特征和来历,走上来了。” 那他们现在如何? 姜轻问:“我们可以直接同曲小公子打交道吗?小裴是曲家养子,刚才按你所说,曲家收养你本就是为了替曲忌之应劫,你和他算是青梅竹马,在他的合籍宴上邀请几个朋友,应当不算什么?” 他说着,自己便嘀咕了几句,“怪了,我几百年前入北冥第一城,也有结识曲小仙师,怎么从不知道他有道侣?” 安无雪也说:“想个说辞把他敷衍走是否可行?” “不行!”裴千迅速道,“因为我是不可能邀请人来参加喜宴的!他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此刻怕是已经察觉到古怪之处了……” 安无雪心念转来转去,顷刻之间,定了主意。 他说:“可否——” 与此同时,男人低沉的嗓音交叠响起:“可否——” 两人尽皆一顿。 安无雪下意识看向谢折风,却正巧撞见那人也意外又惊喜地望向自己的目光。 仙祸之时,比眼下的情形还要危机还要复杂的事情多太多,他和谢折风时常商量定夺,两人这方面的行事风格全然相同。 这一瞬间,安无雪便已经知晓,谢折风和自己想到了一样的缓兵之计。 他心下五味杂陈。 这瞬间的话语交叠仿佛在提醒着他,他和谢折风之间互相抹不去的因果关联。 安无雪此刻居然有些庆幸情势紧急,无需和谢折风纠缠。 他见谢折风停下,也不管对方如何,兀自说了下去:“我们可否先派一两人,做出我们四人临时出游之象,假意和曲忌之错过。曲忌之既然要找我们,肯定会追出去,先拖延他一段时间,裴千你再仔细说过往之事,我们再思虑对策。” 他自告奋勇道:“我可以去引走曲忌之。” 姜轻马上笑道:“那我和你一起吧,你也需要一个熟悉北冥的人来领路,免得被曲忌之追上。” 时间紧急,安无雪神识稍一展开,都能探到曲忌之已经拾阶而上,走到他们客房所在的这层了。 他赶忙转身道:“走。” 一把灵剑蓦地横亘在他和姜轻当中,拦住了他们离去的动作。 这把剑的主人因为化身出行,出寒剑未曾跟着入北冥,春华又还给了他,如今只用着一把普通灵剑,可抬剑的架势却仿若同妖邪相争。 谢折风冷着一张脸,说:“我不擅因果道,更无处理人情俗事的经验,留在这未必能想出应对之法,引走人这件事还是我来。” 他又瞥了一眼姜轻,“既然姜道友了解北冥,那你我同行,为我领路,一道引走曲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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