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这人问他:“你如今不过大成后期,刚才如何能一眼看出他人止步渡劫中期的原因?” 果然听到了。 他稳着呼吸,不卑不亢道:“仙尊这回又想听什么?” 谢折风神色一顿。 他说:“我的回答是,那位峰主修入渡劫,言行却连个普通弟子都不如,猜都能猜出来为何修为不能更进一步,我为了出气自然如此戳他痛处。” “每一次仙尊问,我都这般如实答。” 他一反常态,往前了一步。 谢折风的冷息扑面而来,环绕在侧,他强忍着逃离的冲动,迎着这人复杂的目光走到这人跟前。 “但仙尊显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可仙尊上一次分明拒绝了与我双修……哦,我明白了,是因为心魔?” 他自己全身紧绷,心都仿佛被什么东西高高挂起,堵住了咽喉,让他呼吸都艰难。 可他宁可这样堵着,也不想面对把他当师兄的谢折风。 他凑上前,扯着师弟的衣袖,低笑了一声。 “是心魔希望我是他,仙尊害怕我是他,‘你们’都想要我是他。既然如此,仙尊下次别再这样拐弯抹角地问了,想要我是他的时候,直接告诉我就好,毕竟我还要依仗仙尊良多,配合仙尊假扮他人还是愿意的。” 谢折风气息一滞。 “……怎么不叫我师兄了?”他笑弯了眼睛,故技重施,“师弟。”
第42章 谢折风眉心雪莲剑纹骤然浮现。 他目光落在安无雪的脸上,黑瞳幽深,眼神茫然,却又面露凄色。 他僵着身体,眸中戾色随着雪莲剑纹上的黑色稍稍泛出,却又被他转瞬间压下。 被牢牢禁锢在识海之中的心魔稍稍动弹,同他如出一辙的嗓音再度在识海中响彻。 “你怎么不喊了?” “你不是希望他是师兄吗?” “哦,你怕了。你怕他是师兄!如若宿雪是师兄,你不敢回想你先前和宿雪之间发生的种种,不敢面对他不愿与你相认的事实!” 住嘴。 他在识海中说。 那和师兄一模一样的面容带着笑意出现在他眼前,一如记忆之中,师兄抱着剑,笑着在一旁看着他修行术法。 心魔冷笑了一声,“你还是希望宿雪是师兄!你希望师兄回来,你希望师兄活着,你希望——” 谢折风闭上眼。 心魔的一切声响都在清心咒中消散。 他稍稍平静,复又睁眼。 宿雪笑吟吟的模样立时映入眼帘。 识海中没了声音,倏地空荡荡了起来。 他蓦地感到一股揪心的疼。 仿若万箭穿心而过,又似是烈火焚身、寒冰冻骨。 如若师兄还在…… 如若师兄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心念一顿。 秦微说宿雪不是安无雪,戚循前往照水城追寻宿雪因果,至今还未归。 不论如何,此时此刻,宿雪不能是师兄。 宿雪只是宿雪。 在心魔的诱导下将宿雪当作师兄,像是喝了满满当当一坛仙酿,醉得人沉溺其中,稍有不慎便挣扎不出。 即便如此,清醒的痛楚,也比这样的沉溺来得让谢折风心安。 “我先前失态之处,”他对宿雪说,也是对自己说,“是心魔左右,也许非我本意。你既已知晓……” 他嗓音愈冷:“便莫要再探我底线。” 此言一出,安无雪面上噙着笑,后退一步,拉开同谢折风的距离。 他一直提着心却不敢露怯,此时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内心比谢折风还要慌乱。 一声又一声师弟能搅乱谢折风的心绪,更能让他想起出寒剑光的寒凉。 若是谢折风当真应他一句师兄…… 他怕是会不顾后果地落荒而逃! 他稳着神情,徐徐道:“我哪有那个胆子试探仙尊底线?仙尊一句话,刚才门前那位峰主修至渡劫期都只能乖乖去苍古塔走一遭,我可不想再——” 再入苍古塔受罪。 他赶忙刹住嗓音,话锋一转:“在苍古塔里一命呜呼。” 谢折风似乎不想再与他谈论此事,冷着脸切入正题道:“我本想彻底根除心魔再带你去北冥,但北冥事发紧急,容不得拖延,我明日仍会化出化身行走。眼下情况特殊,以你的修为,随我化身入北冥未必安全。” 此言正合安无雪的意。 他顺势问道:“北冥如今……很危险吗?我刚才虽然听到仙尊提了北冥封城和浊气有关,但我没去过北冥,不知其中门道……” “也许。” “……也许?” 上官了了的传音难道没有道明北冥剑究竟为何被浊气所侵吗!? “传音只有寥寥数语,”谢折风说,“多半是封城之下难得送出的唯一一张传音符。这般情势,北冥范围内的危险只可能多而不会少。” “我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应过你带你入北冥。去还是不去,你自行决定。” 他说完,不再看安无雪,瞥开目光往外走去。 “仙尊!” 谢折风稍稍回头。 这人压下来心魔纷扰,眉心雪莲剑纹隐去,侧目而来之时,似是逼着自己冷下目光,这才看向安无雪。 “我去北冥。” 谢折风稍怔,微微颔首,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他又接着道:“但我听仙尊方才说,仙尊来不及根除心魔,只能继续用化身行走……仙尊闭关了这么久,我以为心魔已经根除,怎么会……?” 他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担忧模样,“仙尊可是长生仙,居然也会生出如此顽固的心魔吗?” 他已经尽量装作单纯困惑的样子,可惜谢折风着实不好骗,一旦言语中和他这个上辈子的师兄没了关系,这人便还是那个惯于站在高峰之上的出寒仙尊。 只听谢折风一字一顿道:“你想探我心魔从何起?” 安无雪一惊。 “我只是听闻修士身修灵魂修识,身与灵尽皆圆满,心境通明后方可登仙,从未听过登仙者也会有心魔……” 谢折风沉着脸,不置一词。 安无雪不禁开始思虑,自己兴许是太过急切了,刚糊弄过去就想打探消息。 可别又引起谢折风怀疑…… 好在一道飞至屋外的传音符出现得格外及时。 玄方来了。 谢折风还要交代玄方事宜,没有停留,身周灵力一滚,眨眼间消失在了安无雪面前。 人刚走,云皖快步走了进来:“宿公子你还好吗?我刚才看仙尊拖着你进来……” “没什么。” “你有什么也都说没什么,”云皖难得没好气道,“你就只会说‘没事’‘没什么’‘没关系’!” 安无雪:“……” 他有些心虚,赶忙在一旁坐下,趴在桌上,把头埋进双臂里,低声说:“好困,我休憩一会。” 云皖:“……” - 当晚。 苍古塔顶层。 仙祸已结束千年,渡劫期大魔尽皆死于出寒剑光之下,苍古塔顶层上一次关押的人,还是两百年前的云尧。 而此时此刻,飞鸟不落的死地之中,却锁着一个人。 秦微双手死死抓着捆缚双臂的锁链,浑身被冻僵得毫无知觉,只能感受到那直入神魂的冷。 太冷了。 他自辟谷入道以来便有灵力护体,千年来已经忘了什么是冷。 可这短短两个多月,像是要把缺失的千年寒意都补回来一般。过往分明闭眼打坐便转瞬而过的百日,每一日都在痛楚的拉扯下变得格外漫长。 仿佛有人用冰刃在凌迟他的血肉,日复一日,永不停歇。 他有时撑不下去了,神魂险些一睡不起,却又猛地想起——阿雪当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还有弟子在外等候,还有玄方为他盯着生死,还知晓这不过是他对自己的百日刑罚,结束之后他还是他。 可是那时的阿雪不一样。 阿雪是怎么撑过来的? 阿雪怎么就一点怨怼都没有呢? 他多么希望阿雪恨他。 “沓……” “沓沓……” 秦微听着这闲庭信步般的脚步声,不用抬头便知来人。 “干嘛?”他哑着嗓子,“谢仙尊来落井下石?” 谢折风在他面前停步。 “北冥出事,上官了了封了北冥四十九城,发来求援信后了无音讯。” 秦微一愣:“……什么?” “我只是来告知你此事,你做完这些任性的无用之功出塔,同玄方一道暂管落月,等我消息。” 谢折风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秦微哼笑了一声。 “任性的无用之功?”他气若游丝,每说一句话,五脏六腑都在寒冷中颤栗,但他语气却有些幸灾乐祸,“那我好歹能做这种任性的无用之功。两百年前你根除心魔出关,不也想来做这无用之功?只是你永远也做不到了而已。” 谢折风神色蓦地冷到了极致。 “这么说来,幸好我天赋不够好,至今没能登仙。” “哎,嘶——”秦微笑得太猖獗,忘了自己眼下境地,猛地牵动身体,冻得四肢都仿佛被敲碎了一瞬间。 他拧着脸还要说:“修行上总是被你和阿雪压一头,此事总算赢了你一把啊。我现在知道苍古塔有多冷了,可惜啊可惜,谢出寒,你永远也不能——” 他骤然滞住了。 已经覆着一层冰霜的喉结之上又凝了一层霜,附着着灵力,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死活发不出声音来。 谢折风收手,低声道:“我确实永远不能知道苍古塔有多冷。” 两界需要长生仙坐镇,他只能是落月峰屹立不倒的高峰。 “你活该,我更活该。” 活该寻不见希望,却又不得好活,又不能好死。只能连一了百了的机会都没有,日复一日的熬下去。 世人皆向往仙者与天同寿、非大劫无陨,可在这寻不着师兄的世间,反倒成了望不见头的刑。 - 次日。 天刚亮,安无雪便在霜海门前等着了。 他打了个哈欠,后方一阵风动的声音,他立刻回神接住了冲到他面前的困困。 刚把困困捞进怀里,谢折风便紧随而至,看着他熟练抱起困困。 那人再度化出化身,同上次去云剑门一般,手中拿着春华剑。 安无雪:“……” 他摸了摸困困的头,没松手——反正谢折风早就知道困困喜欢亲近他。 他问:“仙尊难道要带上困困去北冥城?” “它惯于助我压制心魔,带上它一起,能避免在照水城之时那般心魔失控。” “呜呜!” 安无雪垂眸,“北冥之事听上去如此严重,仙尊只带我和困困入北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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