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进北冥之前便商量好的说辞。 那女修抓着灵剑,盯着他们三人看了一会,面露歉意。 她走上前:“几位道友见谅,如今北冥……哎,我察觉到有陌生渡劫修士的气息入城,怕是魔修,有些紧张,没想到是仙修同道。” 她说着,反倒渐渐露出喜色,看了一眼谢折风和裴千,说:“两位既是仙修,还是渡劫期,可否相助一二?眼下北冥全封,仙修一损俱损,若是当真出了事,谁也无法保全自身……” 谢折风颔首:“自然。但我们还不知晓,城外傀儡和天穹浊气到底因何而来?北冥发生什么了?” 女修侧身让开,指了指前方,道:“请随我去城主府,我与几位道友细说。不知几位道友出身何处?我叫乔吟,是城主府修士,不曾拜入宗门,修的是家学。” 裴千格外积极地介绍了他们三人的姓名,说:“我只是个散修,但和乔道友一样,都是北冥人。” 乔吟一愣。 北冥高手再多,渡劫修士也是凤毛麟角,一城之地内的渡劫,哪怕不认识,多半都会互相听过名讳。 她踌躇道:“裴道友是北冥人?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之前居然不识得裴道友。冒昧敢问……裴道友出自哪一城?” 裴千脚步一顿。 他眼神闪了闪,这才挂上笑容,说:“第一城。” “居然是第一城?难道裴道友是上官城主手下……?” “非也非也,我很早就在两界游历了,如今就是个居无定所的散修。”裴千摇头晃脑,指了指身边的安无雪和谢折风,“倒是这两位道友,可都是来自落月峰。” 修士步行不比凡人,他们在乔吟的指引下凌空掠步,已经行至城主府前。 城主府旁也是一片萧瑟,但是门前好歹有修士把守。 左右守卫本来有生人靠近,立时紧张地准备拔剑,待到看清乔吟面容,这才收手作揖,齐声道:“少城主。” 乔吟摆手,回过身来应答裴千之言:“谢道友和宿道友是第一大宗的门徒?难怪刚才这位谢道友抬手接剑行云流水,利落非常。若不是谢道友方才看出我们都是仙修同道留了手,我怕是不可能完好无损。” 她已知晓安无雪等人会相助第二十七城,自然乐见他们修为高绝。 安无雪正抱着困困无声地跟着谢折风身后,力求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困困刚刚飞累了落入他怀中,他心中有事,便心不在焉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困困的毛发。 他正思虑着北冥究竟是何情势、谢折风到底有没有开始怀疑宿雪的来源,听到裴千和乔吟交谈间提到他,没什么反应。 可下一瞬,裴千却仿若随口般道:“那可不,我本来以为只是谢道友修为高绝,没想到宿道友这个大成期也不俗啊。” 他笑了笑,“刚才乔少城主出手时,我正好在看宿道友。我都还没发现,宿道友脸色先变了。没想到宿雪虽然修为只有大成,神识之能都能盖过我这个渡劫中期——” “裴道友!”安无雪疾声打断了他,“当时城中气氛诡异,我修为不高,一直有些紧张,并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心中之事本就乱成了一团浆糊,傀儡之事像是凭空而来的一支箭,戳中他的软肋与心虚之处,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若是单单遇到裴千这般说辞,还能游刃有余,可他眼下没了心思,不由得慌乱了一瞬。 他抱着困困的双手都稍稍用力了一些。 困困自他怀中抬头,朝裴千这个罪魁祸首龇了龇牙。 裴千:“……?” 谢折风站在他们两人身前,背对着安无雪,没有回头。 这人不知是何神情,嗓音微哑:“他不曾修过神识。” “什么?”裴千不解。 “他大成期是几月前受先人相赠机缘,一举自辟谷入大成。” 谢折风换了个称呼重复了一遍方才那句话:“宿雪不曾修过神识。” 安无雪抱着困困的手更是一紧。 - 与此同时。 照水城外。 戚循跟着眼前的追踪小灵阵,来到一处郊外小村落。
第45章 这几个月来,戚循来到照水城之后,便从谢折风给他的那一副画像和“宿雪”这两个字开始寻起。 画像是照水城中一名凡人画师所画,宿雪这个身份也有来处,是个父母双亡、长在照水城旁的凡人。 他先前稍稍一查,发现宿雪的生平与亲朋都十分清晰,都能打听到宿雪和谁交好、曾经在何处生活。 戚循稍一探查后,本来已经以为是谢出寒疑神疑鬼,起了妄念。 可他打算离去之时,想到宋不忘在此守阵。 宋不忘是他旧友之子,又是秦微的徒弟,安无雪直至陨落都不曾告知真相也要护着长大的孩子。 于是他临走前去了照水剑阵。 离去之前,宋不忘主动提及宿雪。 “……说起来,宿公子也算是我的恩人,”宋不忘笑着说,“如果不是他点了我一下,我还想不到该怎么做。听闻他上落月之前就是照水城的凡尘中人,年岁不过二十,我修行数百载,心境还不如他,真是惭愧。” 宋不忘随口之言,戚循却起了疑心。 因为他所查的宿雪生平中,宿雪听上去并不会是这么一个少年老成之人。 他最终再度折返,从头查起。 上一回已经险些无功而返,他换了个方式。他不再询问宿雪的生平,而是询问不同人眼中的宿雪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一查果真查出了不对劲——这些人眼中的宿雪根本不是同一种性格,更像是他们认识了不同的人,那段记忆被此间术法高超者施了幻术,加以更改,凑出了宿雪的生平。 眼下。 他用阵法抽出那画像上的气息,重新寻到画师家门口。 “咚咚咚——” “哪位?”画师推门而出,一愣,“仙师怎么回来了?可是还有吩咐?” 戚循手一抖,再度展开那张宿雪画像。 “你可还记得此物?” “记得记得,仙师之前便问过我是不是我画的。此画约莫是我半年前所画,画中人叫宿雪,也是照水人,当时是一个姓云的仙师领着他来找我画的。这些我都告知仙师了,这是……” “你不必惶恐,”戚循徐徐道,“我只是想多问一个问题——此画精细,画成所需时间应当不短。你可还记得,作画之时,这个叫宿雪的人有什么额外的反应?是个什么样的人?” 画师思索了片刻,神色却越发茫然。 “这,我……”画师有些为难,“仙师这么一问,我倒是真的说不上来了。” “哦?” “不是我糊弄仙师,是真的想不出这位公子的性格。” 画师指着画像,眯着眼睛仔细回想着,“他当时来了就坐在那,安静得很,从头到尾都是领他来的那个姓云的仙师同我交谈。仙师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当时就觉得有些怪。” 他挠了挠头,“老朽画人画了几十年了,作画时间不短,主顾通常都没有那么高的耐性,再怎么样也会忍不住挪动挪动,或者是说说话,是吧?但是这位宿公子实在是安静得过头,从我落笔开始,坐到我收笔,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画师双掌一拍,拉高嗓音道:“您可别说,那模样,不像个少年人,反倒像个没魂的物件……” 戚循听着画师字字句句皆落在他预料之中却又不敢预料的猜想上,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目光却散着,思绪飘飘。 他想起在葬霜海上,长松之下,落月峰唯一能瞧见的月光铺满长廊,熟悉的身影跟在霜海弟子身后,不卑不亢,不矜不傲。 不论神还是貌,都让他只瞧一眼,便觉着回到了当年。 他当时好像笑了。 “哈……”戚循摇摇头,此时此刻也笑了,“哈哈哈——!!!” 笑声没有笑意,更有怆然之感。 他愈笑愈是红了眼眶,浑身都笑没了力气,抓着画卷的手一松。 轻风送来,正好吹着画卷飘落。 眼看那画卷就要落入泥泞尘土之中,他猛地回神,收声抬手,指尖轻动,灵力托起画卷送回他手中。 凡人一生都未必瞧见过修者抬手间驭使灵力,画师又被他这副模样吓到,忙不迭道:“我我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不是说那位公子是物件的意思……” 戚循面上那毫无笑意的笑容倏停,喃喃道:“无妨……你说的已经够多了。” “仙师说什么?” 又是一阵风。 这一回,画师不过眨了一下眼睛,眼前那位衣着如翩翩公子却又格外张扬如烈焰般的仙师就不见了。 一袋灵石朝他抛来。 他赶忙接住,听到自遥遥远方飘来的声音:“多谢。但画中人有关一切,劳先生忘却,就当那人从未来过,先生也从未画过此像。” “谢礼收好。” - 北冥第二十七城。 城主府门前。 谢折风点出安无雪不曾修过神识,心境与神识修为却似乎不曾有所缺漏。 这着实是安无雪无法解释之处。 他听得出来,谢折风说出此言,已经算是确认他有问题了。 宿雪身上既然有着比那些粗陋的傀儡印还要复杂的印记,他又在接受楼水鸣相赠的机缘之后毫无瓶颈地冲到大成后期,第二十七城外的傀儡也昭示着云舟那本书册其实是完整的傀儡之术…… 他如今唯一能辩解的说法,便是承认他是一个以傀儡为身的孤魂。 如此说法,极为容易多说多错。 情势不明,他人在旁,谢折风知晓轻重,不会在此时耗费时间同他斡旋。 他看着脚下,掩着目光,干脆一言不发。 他想,如若师弟当真知道了,又会如何呢? 照水城时,他的身份秦微已经知晓,宿雪已经不算是个和安无雪无关的人了。哪怕是师弟知道,戚循知道,甚至是上官了了知道……天也塌不了。 他在怕什么? 他之前是怕自己又要回到上一世的处境中,计较那些他百口莫辩的恩恩怨怨。 现在…… 他想起回到落月峰之后秦微的所作所为。 他好像怕的就是师弟如秦微这般,和他说“对不起”,像千年前在荆棘川那般哭丧,在他面前展现那些因他是个死人才产生的愧疚与后悔。 他不想看到。 困困抬头看他,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似是察觉到他的心绪不宁,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他的手腕。 裴千和乔吟都没有明白谢折风话中的意思,面面相觑了片刻,乔吟率先道:“请三位先随我进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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