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顿,又摇头:“不,不是。” 画像之人同安无雪十分相似,可神色呆滞,毫无灵动之感,同安无雪的神韵全然不同。 “……是你留下的那个炉鼎?” 谢折风直接将画卷丢给他。 “去照水城,查宿雪的生平——从何而来、父母是谁、可有亲朋好友、二十岁之前又在何处长大、如何被云舟找到。一个人存于世间,必有因果,若有虚假,必有因果断裂之处。” 戚循看着手中画卷,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不会是觉得他、他是……?” “我不知道。”出寒仙尊难得说出这般忐忑之言。 照水城心魔发作之时,宿雪的话确实问住了他。 他究竟是当真觉得宿雪是师兄,还是师兄残魂失去踪迹之后,病急乱投医地寄希望于宿雪是师兄? 他不知道,因此不能亲自去查。他怕自己拎不清,便会在查到一些无关的线索之时,自欺欺人地把这些无关的线索往师兄身上靠。 他不再说什么,周遭稀薄的灵力微微一荡,他已然不见,只余下戚循看着那画卷发呆。 谢折风刚回到葬霜海,正打算处理照水剑阵真相一事。 可他行至门前,看到宋不忘立于洞府门前。 见到他,少年快步上前,恭敬地将秦微的传音符咒递给他。 他打开一听,秦微只说:“不是。” 宿雪不是安无雪。 他眸光一暗,传音符咒被他不经意间放出的灵力冲得粉碎。 难不成……他当真还在被心魔左右,起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妄念? “仙尊!”宋不忘骤然喊道。 谢折风目光一动,只见少年猛地在面前跪下,抱拳低头,朗声道:“弟子今日从师父口中得知了千年前照水剑阵之往事,想向仙尊求借一物。” “……何物?” “养魂树精。” - 安无雪又听到魂铃响了。 他稍稍展开神识,发现来人是宋不忘。 他:“……” 这对师徒当真是轮着来敲门。 他不想理会秦微,对宋不忘还是有几分客气的。 他上前开门,想引这孩子入内,宋不忘却摆了摆手,说:“我就不进去叨扰宿公子了。今日来此,是来和宿公子道谢告别的。” 道谢? 告别? 安无雪这才认真打眼看去,发现宋不忘双眼微红,鼻尖也有些红,像是哭过。 少年那双前些时日还清澈明亮的双眸此刻有些灰蒙蒙的,眼神却依旧坚毅。 他隐约猜到了。 他问:“你师父告诉你了?” 宋不忘轻轻点头。 他想安慰几句,却听宋不忘说:“我是来感谢宿公子那日所言,若非如此,不忘至今蒙在鼓里。” 他默了片刻,只能说:“非你之过。” 宋不忘却摇头:“宿公子或许不知,在今日之前,我曾经很讨厌一个人。因为我自记事起,照水城的修士都和我说,当年我的父亲祭阵,那人是活下来的另一个人。还有人和我说,若是我父亲的疏漏,为何那人活下来了却不说呢? “我也是一直这么觉得的,我想,那人该不会心虚了吧?我很想问问那个人,可在我出生之前,他就陨落了,死在仙尊的出寒剑下,尸骨无存。” 安无雪快速眨了眨眼。 “……而后我修成大成,即将渡劫,仙尊又驳了我首座之位,说我如今心性不行,担不起此位。可我听说那人陨落前便是落月峰上一任首座,他能担得起,为何我担不起? “我不喜欢他,他的名字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总是带来不好的东西。 “直至今日,师父告诉了我当年种种,我才明白,仙尊才是对的。我不如他万一,如何能担得起首座一位?如何能继他之责?” 安无雪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好像想对宋不忘说很多,却又不知从哪句话说起。 于是他怔愣片刻,只说了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宋小仙师不必同他比。” 宋不忘笑了一下。 “所以我要去寻我的道了。我向仙尊请命,此生镇守照水剑阵,同宿公子告别完就要出发。” 少年手中掐出法诀,本命剑飞出剑鞘,横于眼前。 他跃上剑身,说:“宿公子,若是来日再临照水,可传信剑阵之中,我必扫榻相迎。” 他不等安无雪回答,御剑离去了。 安无雪站在门前,眺望远方,看着少年身影愈发模糊。 直至瞧不见。 他这才轻揉双眼,合上门回屋了。 - 当晚。 照水城中。 剑阵之危已过,当日因着安无雪告知秦微,秦微出手及时,除了剑阵附近的凡人屋舍,照水城毫无损伤。 天水祭刚过,夜色中的照水城依然点着万家灯火,繁华璀璨。行于长街的人流如同附近东沧海的浪潮,生生不歇。 宋不忘御剑直入城中,守城修士本想拦他,看清他面容与身上的落月峰弟子法袍后,纷纷退开。 他落于照水剑前,缓缓跪下。 远处似是有人家在庆贺喜事,燃了烟火,一道道火花在空中“砰”“砰”“砰”地依次炸开。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于万家灯火中,对着照水剑,磕了三下头。 他不用任何灵力护体,重重磕下,再次抬头时,额间已沁出鲜血。 他神色不变,从灵囊之中,拿出了一根泛着淡淡金光的树枝。 ——养魂树精。 他向出寒仙尊求借此等至宝,是要做他想做之事。 养魂树精金光大盛。 楼水鸣和宋芜的魂魄刚刚消散于此地,宋芜持续千年的怨气和楼水鸣残魂留下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养魂树精勾连而起。 金光带出当年往事,将千年前剑阵隐下的过往收敛成了一团金光。 宋不忘双眸倒映着金光,掐动法诀,从那指尖大小的金光中拉出回忆。 他指尖并拢,灵力轻动。 刹那间,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金光浮出。 他将这份记忆捏出了许许多多份一模一样的。 远天烟火渐歇,广袤的照水城中,灯火暗了一盏又一盏。 星夜倾覆而下,星河流淌过顶天立地的巨剑。 宋不忘仍跪于剑下,身周浮动着一个又一个承载着当年往事的光团。 在他用灵力做出最后一份光团的那一刻,他的灵力本该枯竭,可他身周灵力倏地呈旋涡状卷动,吹动他的发梢,吹入他的衣袖。 凉风入衣襟,他身上灵力蓦地又充沛地流转起来,神魂通澈。 停滞已久的境界顷刻间冲破大成期巅峰,破入渡劫之境。 这一晚,时隔千年,照水城终于又有了镇守一方的渡劫期。 那些承载着往事真相的记忆,被包裹在养魂树精的金光之中,自照水剑四散,随风飘入照水万千生灵的梦中。 大梦一场,眨眼千年。
第39章 清晨。 霜海的飞絮比往日多了一些,长松挺立,挂着些微白屑。 凉风入窗。 安无雪大成期以后,身体不再如先前那般畏寒,反倒喜欢轻风丝丝缕缕吹拂而来的感觉,入夜不再关窗。 他感受着细风,缓缓睁眼起身,觉着似乎有哪里不对。 好安静。 云皖呢? 云皖虽不知晓他的身份,但是在云剑门之时,云皖便算是知道他有所隐瞒,眼下跟着他,平日里总会问他一些修炼的东西。 他便干脆把云皖当做半个徒弟,常常指点一二。 云皖懂事得紧,总是起得比他还要早,他每日醒来之时,已经能听到院中传来练剑声。 今日没有。 他把手探出被褥,放于细风中。 感受到那因为长生仙灵力影响下比寻常要冷一些的温度,他敛下神思,同先前一般起身披上外袍,慢条斯理地用完清洁术法,这才缓步推门而出。 看到谢折风坐在院中的那一刻,他这才假装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惊讶道:“仙尊。” 谢折风循声转过头来看他。 男人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在他人面前那般冷,心魔压下之后,那双眸子里的戾意也悄然消失,反倒覆着一层清明。 这人穿着那身他上一世赠的云纹白袍,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他一时有些恍然,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除魔归来,带着满身风雨与血孽不敢见师弟,急着回屋梳洗。 待到梳洗完毕,收拾齐整出门,师弟就坐在院外等他商讨要事,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师弟转过头来看他。 就像现在这般。 谢折风眸光轻动了一下,像是和他想到了一样的过往。 他瞥开目光。 没见着云皖身影,想来是被谢折风支开了。 他行至谢折风身旁,才发现谢仙尊居然自己准备好了温茶和糕点,炉火旁还环绕着灵力,以保温热不散。 “坐吧,”谢折风语气平缓,也比平时少了些许凉意,“我闭关多日,没想到你这就大成期了。” 明知故问。 以谢折风的境界,剑阵之中楼水鸣赠他灵力,谢折风会没看到? 他说:“我也不知为何,醒来之后就有了一身的灵力。我还以为是仙尊的恩泽……” 谢折风好似先前根本没有几次三番怀疑过他的身份一般,淡然道:“仙者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你所得的灵力,是楼水鸣觉得你像师兄,残魂消散前,将阵中多余的灵力送入你体内,赠你一段机缘,一举助你大成。” 这人自行沏起茶来,举止随意。 这是干什么? 难道又和先前下棋一般,思怀前世的他了,来看看宿雪这个相似之人? 安无雪拿不准。他思虑之时总爱手中把玩着什么,或是吃点什么,看着石桌上的仙果糕点,不自觉也伸手要拿。 “那我有机会,该回照水祭拜祭拜那位楼城主……” 他说着,伸手,下意识要探往摆在石桌边缘的那盘冰糕。 谢折风望着他,眼神一柔。 他骤然想起先前秦微所言。 谢折风并没有打消对他的怀疑。 此时此刻,师弟的目光正落在他手上。 这冰糕是故意摆的。 不,应该说,整桌的仙果糕点,都是为了摆这一盘冰糕而设。 他上一世爱吃冰糕,师弟灵力冰寒,年少时常常做给他吃。 眨眼片刻间,他手未停顿,拿起了冰糕旁边的仙果。 谢折风双眸之中果然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但他很快便敛下神思,从容道:“照水剑出事前,你瞧见我心魔发作了。” “……此事秦长老叮嘱过我,我发誓绝不外传。” “我并不在意这个,先前霜海松林,你早就见过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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