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目的? 他有些茫然。 他在照水剑出事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秦微知道他的身份这件事,就像是一把他已经默认悬在头顶的剑,这剑还没有落下要了他的命,他反倒想不明白。 他回忆了一下昏迷之前照水剑下发生的一切…… 兴许是想了解当年之事的细节,这才暂时对他的身份隐而不告。 他问:“你是想和我说当年之事?” 秦微忙不迭点头。 安无雪叹了口气。 他指了一下门前的魂铃,说:“我挂着的魂铃勾连我的神魂,秦长老若要找我,敲响魂铃即可。霜海是仙尊洞府,我是仙尊炉鼎,长老在我门前停驻两日,只会徒生事端。” 他说着便已经转身领着秦微往里走,没瞧见秦微一瞬间惨淡的神情。 他只听见秦微急急忙忙地说:“照水剑阵中,谢出寒看到了水鸣和楼夫人,猜出当年真相,心境不稳,回来之后就闭关压制——”他一顿。 安无雪说:“我知道他有心魔。” “……他回来就闭关压制心魔了。你昏迷后,我和他说他身上的伤是我发现他心魔发作之时失手伤的,他现在自顾不暇,你大可放心。” 字字句句,居然都是替他遮掩之意。 太陌生了。 太不像他陨落前记忆里那个无所顾忌做事随性的秦微了。 几句话间,他们已经行至厅堂。 云皖见他们走近,以为他们二人是什么旧识好友,替他们备好了仙茶热好了炉火,极有眼色地关门退走。 安无雪看着炉火上冒出的汩汩热气,不愿浪费云皖一片好心,干脆请秦微对坐饮茶。 兴许是他这般举动看上去极为和善,秦微紧张的神色稍缓,面露期待地说:“阿雪……” 安无雪拎着茶壶的手一顿,水险些洒了出来。 “你还是……叫我宿雪吧,”他哂笑道,“或者安无雪也行,就像之前那样。” “我……” 他不想和秦微聊太久:“长话短说。当年之事,我其实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两日前照水剑下,楼水鸣所说,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他沏了两杯茶,低声说,“当时那孩子被你带回来,还需数百年才能睁眼,我想他终究是无辜的,不论是生带死脉,还是被楼夫人以剑阵灵力打通死脉,都不是他能选择的。 “所以我无法言明,一部分是因为那是我许诺楼水鸣的最后一件事,但首要之因,还是我不想让那孩子终其一生都活在父母之事中。” 秦微没想到他主动说了这么多,却又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偏私,好似当真在讲述一个已死之人的过往。 他说:“阿雪,对不起。” 安无雪眸光一顿。 他轻抿温茶,目光落在秦微腰间那走线凌乱的灵囊之上。 他记得这个灵囊,那是楼水鸣做的第一个灵囊,做的不好看,秦微却一直戴着。一开始是因为喝醉了意识不清,之后是他喜欢以此调笑秦微,秦微干脆不摘下来了。 这一个灵囊像是照水城那十几年的缩影,秦微佩戴至今。 可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个物件而已。 他移开目光,发现秦微眼前茶水未动分毫。 秦微似乎没有心思和他饮茶。 他开始费解了起来。 ——“对不起”。 好像照水剑下,楼水鸣的残魂也和他说着类似的话。 可他一点儿都没觉得开心,反倒疲惫得很。 他想了想,这才恍然明悟,秦微在对他愧疚。 于是他更费解了:“是因为水鸣祭剑一事?” 秦微一手抓着另一手的衣袖,精致齐整的法袍衣袖都被他抓得起了褶皱,他有些无措地说:“是……不,也不是。” 真要论起来,他和安无雪之间,并不是自照水之后便到了最后那样的。 楼水鸣死后,其实是他自己失了好友,伤心难过,最终却把这些难过全都发泄在了安无雪的身上。可当时的他忘了,他难过,安无雪又怎能开心? 他自己认错了死理,隔阂既生,此后,北冥上官然一事,离火宗满门覆灭,还有许许多多的零零总总,堆叠在一起,一步一步,到了如今。 “这两日我想了很多,我甚至想不起当年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你越来越无情,以至于……” 以至于安无雪被万宗围杀之时,他只觉安无雪种因得果,不曾出手相助。 他嗓音沙哑:“你说我不用魂铃……因为我站在门前等你醒来,每次看到挂在门前的魂铃,想敲的时候,我就想到当年你敲了一夜的魂铃,而我……” 而他不是没听见,他只是没有理会。 这么一想,他便不敢敲了。 安无雪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秦微摸不准他的想法,便接着说:“你放心,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问。你不想暴露身份,谢出寒那里我会助你遮掩。炉鼎一事,你若想我做什么,我也会尽我所能。对了,还有你的修为——” “秦长老。” 安无雪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他。 秦微一怔。 安无雪说:“我刚醒,身体还乏得很,你若不是有要事,我就不待客了。如今你知晓我身份,我确实不想暴露,我承认这是我亲手交给你的把柄。” 他坦然道:“所以如果你用这个把柄威胁我,我确实会尽可能妥协。至于其他……” 他轻笑。 “那都是落月峰前任首座安无雪之事。我叫宿雪,是照水城附近一个籍籍无名的凡人。” 秦微眼眶一红:“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威胁你?你怎么——” 你怎么如此想我。 他下意识想说这句话。 可这话说到一半,他倏地想起千年前自己曾同安无雪说的每一句话,想起安无雪敲响魂铃一整夜之后他所言所语。 他当时又是怎么想安无雪的呢? 他突然滞住,双唇颤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终,安无雪送客至门前,对他说:“秦长老,照水剑下,我对楼城主说的话,并不只是对楼城主说的。” 他听得出来,秦微是想和他掰扯过往,可他根本不想细数对错。 “宿雪只是千年之后的凡俗庸人,无法代替一个死在千年前的人来和你论数恩怨。” 秦微面色惨白。 安无雪合上门,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头。 回屋之时,云皖坐在院中秋千上,瞧见他和秦微不欢而散,疑惑道:“刚才那位秦长老不是宿公子的朋友吗?我看他在门前等了两日还不愿敲响魂铃吵醒你,还以为你们交情不浅……” 安无雪喃喃道:“曾经是。” “曾经?”云皖歪头。 他干脆就着小院台阶席地而坐,迎着霜海上的天光,问她:“云舟屠害了云剑满门,云皖,你如今想起来,恨他吗?” “怎么可能不恨?”云皖思虑了一下,神情忧愁,“不过……他都死了,我还能多恨呢?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是啊,他都死了……” 霜海又开始飘起了飞絮,不知是不是那位闭关压制心魔的谢仙尊灵力正在失控。 他抬起双手,捧着落在手中的飞絮,说:“在爱恨恩仇上,死人总是占点便宜的。” 他知道,当年本来已经一切都在变好,眼看阵法将成,照水和两界都将迎来太平。他们谁都为了两界四海付出了太多,可楼水鸣突然就这么祭剑而死了,所以秦微无法接受,这一切冤仇,自然落在他这个活人身上。 偏生他出于诺言,又因宋不忘的存在,不能说,不敢说。 隔阂已生,此后自然是他做什么秦微都看不顺眼,积怨越来越多,便什么也说不清了。 这些他都懂。如果当初祭剑的是他而不是楼水鸣,或许也是一样的。 千年之后师弟会想他、秦微会后悔、戚循会想找真相…… 不正是因为他最终也成了个占便宜的“死人”吗? 千年前的安无雪活着的时候或许会期待一笑泯恩仇,千年后的“宿雪”却并无畅快之意。 他甚至觉得思虑这些恩仇都耗费心神,还不若拿出这些心力来栽种院中的灵花灵草。 他看着自己双手掌心堆满了冰凉的霜雪,合上双手,碾碎了手中的一切。 他在院中坐了一会,放空心绪之后,这才回屋打坐。 他本来只是想打坐调养,没想到刚一探查身体情况,倏地发现他的修为在短短两日的昏迷之中居然直接跃入大成期! 这怎么可能!? 修士辟谷入道,先小成后大成,而后渡劫,心性圆满便可登仙。 云皖修行两百多载,如今也只有小成期。以他上一世的天赋,修至大成期也花了数十年之功。 两日内大成,还是在昏睡之中…… 他蓦地想起楼水鸣残魂消散之时,似是有一道灵光流入他的体内。 难道说楼水鸣神魂俱灭之前,凝合了残存在照水剑阵中多余的灵力度入他的体内,助他一举突破大成? 难怪他睡得如此疲惫。 倘若不是他心性修为早已是渡劫之境,恐怕会比现在还要疲惫百倍。 他身上的炉鼎印不知来源,已知的解法便是修为超过炉鼎印的另一方——对他而言便是登仙。 修行是绕不开之事,照水一行,诸多痛楚,没想到居然有个意外之喜。 他赶忙驱使灵力游走经脉,确定了这个猜想。 这份灵力对于宿雪身体而言负荷太大,他不敢怠慢,立时给云皖发了传音说自己要闭关,便封闭了五感神识,开始闭关消化这些灵力。 再度睁眼时,半月一晃而过。 他的修为稳固在了大成后期,宿雪身体的经脉早就被他重塑过,在这半月内彻底圆融地承载了这些灵力。 身上疲惫感完全消失,他感到了久违的轻快。 他神清气爽地走出卧房,却撞见宋不忘在等他出关。 安无雪:“……?” 秦微是谢折风旧友、司律峰上一任峰主、落月如今的长老,来葬霜海找他也就罢了,宋不忘一个弟子,怎么也来仙尊洞府找他? 宋不忘无需他问询,便快步上前,抱剑行礼,颇为急促道:“宿公子久违。云姑娘和我说宿公子闭关,我这几日便日日来此,总算是等到宿公子出关了。” “宋小仙师,你这是……?” 宋不忘面露为难,似是硬着头皮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宿公子的。我师父他半个月前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进苍古塔顶层受刑。苍古塔顶层那可是……他既无罪责也未入魔,怎能入苍古塔顶层? “他一人做不了此事,便让我以司律峰弟子的身份批他罪责,送他入塔。这,我,我为人弟子,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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