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芜执念太久,已生心魔,此时理智全无,猝不及防间被安无雪倾力一击,猛地往后退去,手中孩童飞出。 楼水鸣当机立断,用灵力接住了那孩子送往一旁被结界笼罩之处,拔剑出鞘,与安无雪一道,前后出手。 剑阵颤动不止。 照水城外,结界也在猛烈地颤抖着——秦微正在与城外大魔死战。 宋芜刚躲开他们二人的攻势,楼水鸣望着那周身浊气的红衣身影,双目赤红,目光却倏地坚定了起来。 他借着对宋芜的了解,将他的师妹逼至一处剑冢入口。 安无雪看明白了他的打算,毫不犹豫打开剑冢。 周遭灵气大振! 宋芜似是在说:“楼水鸣!” 楼水鸣恋恋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轰——”的一声,剑冢合上。 楼水鸣像是突然失了所有力气,浑身一软,对着那合上的入口跪了下来。 他们合二人之力,借剑阵之威,将宋芜封入剑冢之中。 可照水剑还在颤。 那孩子被笼罩在结界之中,仍旧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 剑阵所缺的灵力已被宋芜用来打通孩童死脉,拿不回来了。 安无雪看着失魂落魄的楼水鸣,望着天穹之上笼罩的结界已破,听着身周风声不止。 若是功亏一篑…… 那不止是照水城十年之功,还有无法修补的天柱和不断弥漫的浊气……阵法撑不了多久,届时照水剑崩塌,宋芜出了剑冢,同照水城外的大魔里应外合…… 须臾片刻,他想了很多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唯一一条路。 渡劫巅峰的仙修以自身醇厚灵力祭阵,可填此空缺。 他握着春华的剑柄,想到师弟还没有回他上一次的传音。 可惜了。 他此番祭阵,怕是再也—— “首座。” 楼水鸣突然起身,缓步走到笼罩婴孩的结界之前,拿出了一块玉牌。 玉牌之上,刻着“宋不忘”三个字。 他已经给这孩子取好了名字,做好了命牌。 他将玉牌放在婴孩身上,随即走到安无雪的面前。 飞沙走石中,安无雪眼见楼水鸣猛地在他面前跪下。 “水鸣!” “我与首座相识百载,首座想什么,我想什么,我们彼此都能猜到一二。” 他红着眼,笑了。 “我错了。你说得对,我从带她来照水的那一日起便错了。” “我若是希望她此生顺遂,就不该带她入局。我若是希望她与我形影不离,就该放手让她与我共同面对。我什么都想要,便什么都做错了。” “我曾想,我只需让她在我这里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就可以,总有一天仙祸能结束,照水城能歌舞升平。是我痴人说梦了,这世上,没有人能完完全全护着另一个人一辈子。” 他给了宋芜太多美好,又给不了宋芜想要的一切。 最终害人害己,护不住宋芜,也害了照水。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首座,我不想再瞧见累累白骨了。四海万剑阵只落下第一把剑,两界还需要首座。是我种下的因,那便该由我来咽下这个果。” “可我还有一个自私的不情之请——” “我知道。” 安无雪打断了他。 “照水剑下没有大魔,楼夫人同魔修死战不退而陨落,孩子先天不足,因此被带回落月修养。” 楼水鸣静静地听安无雪说完,放下自己的本命剑,抬头,对着安无雪笑了一下。 他在安无雪的目光之中,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复又拿着灵剑站了起来,缓缓拔剑出鞘。 他说:“请首座画下最后一道阵纹。” 远天,剑光闪动,有人御剑而来。 秦微不解的声音传来:“剑阵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灵力不够——”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安无雪头也没回。 他看不见秦微此时的表情,不知落月的弟子和照水的修士正在想什么。 他将灵力灌入春华,剑锋晃动,勾连大阵。 楼水鸣执剑而动,剑锋划破他的脖颈。 鲜血泼洒而出,渡劫巅峰的灵力注入阵法之中。 照水剑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剑鸣。 风声忽止,东沧海若隐若现的浪潮声停歇。 巨剑破开阴云,日光撒下。 阵成。 他将他的发妻永镇此间。
第34章 阵法彻底落成的那一刻,楼水鸣尸骨无存。 安无雪紧握春华,一动不动。 他以为自己会伤心,甚至会久违地哭出来。可他低头,看到自己衣袍之上沾染的楼水鸣的血,只觉心中空荡荡的。 他想起,城主府楼水鸣的卧房外,有一颗长了百年的灵树,他十年前在树下埋了几坛自己亲手酿的仙酿。 他虽不喜沉醉之感,但秦微好酒,楼水鸣也时常小酌。等着功成,他挖出仙酿,还能带上秦微,和楼水鸣夫妇一起,四人围炉而坐,一饮而尽。 那时候照水城应当已经在照水剑阵的庇护下不畏浊气了,万家灯火中,点一炉火热几坛酒,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如今…… 如今。 阵法落成后结界消散,他听到秦微冲到他身侧的声音。 秦微摇晃着他的肩膀:“这是怎么回事!?水鸣为什么自尽?你就这样看着吗!???” 接连不断的问题。 还有楼水鸣的那几个弟子,也都冲到他的面前询问。 安无雪不知该回答哪一个。 他只能说:“……布阵之时突发意外,阵法所需灵力空缺,水鸣以身祭阵。” 秦微抓着他的手力道一松,踉跄着后退几步,只是说:“为什么?灵力空缺?为什么会灵力空缺?” 各中缘由,牵扯到了他许诺楼水鸣的诺言。 他答不上来了。 可他作为活下来的那个人,却对法阵灵力缺口的原因只字不提,说不出空缺的灵力用去了哪里,于外人眼中,便是心虚。 楼水鸣的徒弟也来问他,落月峰的弟子也十分不解,照水城的修士非要讨个缘由…… 他只能闭口不言。 回了落月,秦微将那孩子送入落月福地封印调养,他连刻着孩子名字的玉牌都没来得及看清。 他想找秦微,最终得来的便是那句“为什么祭阵的是他不是你”。 戚循听说了此事,带上他最爱吃的冰糕来看他。 他刚要开口,戚循抬手止住他:“照水一事,你不想提就算了。” 戚循把玩着手中折扇,仿若随口般道:“秦微那家伙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不管走对了还是走错了,这混账东西都是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咱们不管他!” 他一口一口啃着冰糕,听着戚循念叨。 那时候戚循还会和他说:“阿雪,反正我是信你的。” 他送戚循离开之后,回自己洞府的路上,瞧见不少照水城附近门派的修士。 鼻青脸肿的。 他派人去稍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来找谢折风要楼水鸣祭剑一事的说法,结果师弟冷着脸,一言不发,出寒剑出,直接将人扫出了葬霜海。 他赶忙赶去霜海,敲响师弟洞府门前魂铃。 年轻仙尊缓步走出:“师兄?” “下次别这样了。” 谢折风一愣:“师兄是说今日之事?” “师弟刚刚登位,两界虽因你修为最高敬你为尊,但背后总会觉得你威望不足。”他像以往那般教导师弟,“既在高位,便要事出必有因,剑出必有理,秉公不徇私。” 更何况,此事是他自己选择承担的,拉着师弟和落月一起干什么? 师弟冷着脸,沉默半晌,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应当是学会了的。 毕竟那句“秉公不徇私”,最终应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在那之后,照水剑成,落月同西边归絮海旁的琅风城联系,开始筹划落下第二把剑。 他独自一人回到照水城,偷偷去城主府挖出那几坛佳酿,来到照水剑下。 他不喜欢喝酒。 他太多时候需要清醒了,因此不爱碰这个东西。 可是那天,他喝一口,对着遥遥南方的落月峰倒一杯,又对着照水剑倒一杯,再自己喝一杯,如此往复,独自一人喝着。 喝得有些醉了,正巧撞上楼水鸣的弟子来祭拜。 对方有些不情不愿地喊到:“安首座。” 他浑浑噩噩地想,他们似乎不太欢迎他。 于是他离开了。 从此他再没有踏足过这个曾经待了十数年的地方。 他对照水城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和魔修争斗的那十几年里,满路白骨,日日斗法, 直至在宿雪的身体里醒来,同谢折风一道前往云剑门查灭门一事,他这才在时隔千年之后再次踏足照水城。 花车明灯,好不热闹。 当年宋芜被镇压之时,谢折风还未登仙,四海万剑阵都才刚刚落下一角,他无法保证打开剑冢之后能够在不影响剑阵的情况下斩杀宋芜。 若是当年他不曾陨落,他应当会在谢折风登仙之后告知谢折风,让师弟来处理此事。 但当年来不及告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他本以为此次踏足照水,不过是意外之中的顺道而行。 渡劫期修士纵然比寻常修士寿数绵长,但到底不是长生仙,即便没人记得照水剑下镇压着一个大魔,只要几千年相安无事地过去,宋芜终究会长眠于剑冢。 所以他干脆当做忘了。 没曾想仍然走到了这一步。 眼前。 宋芜神魂在剑阵中浮现,红衣摇曳,万千剑影环绕,浊气如烈火般悦动。 照水剑阵震颤得如同一千多年前落阵之时。 安无雪用着宿雪身上几近干涸的灵力,撑着剑,神识展开,探查几处阵心情势。 秦微仍在怔怔地看着宋芜。 他身周灵力散开,本命剑悬在身前转个不停,一如他此刻心绪。 他又转过头来看向安无雪,嗓音愈发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会是……” 安无雪没有回答。 他已经让秦微支开了宋不忘,也已经告知秦微半步登仙大魔的事情,此时只想着找出阵心被浊气冲溃之处,重新稳固剑阵。 “为什么”,这个问题他当年在心中设想过许多许多次如何回答,现在已经不想答了。 也没什么答的必要了。 他的心已经不觉着疼了。 他只想解照水之危。 可秦微却不愿略过,哑着嗓音,语气没有先前那般咄咄逼人:“所以你当年说楼夫人死战魔修不退而陨落是骗我骗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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