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长肢擦过久柏耳侧,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血滴缓缓而下。他攀住高处突起的石头,发现这些大蜘蛛视力不佳,会短暂地被光的移动吸引。 久柏在混乱的战斗中寻找到机会,大喊道:“火把全都往前扔!” 经他一吼,陷入崩溃的随行者们面面相觑,有人率先将火把用力往前一掷——都到了输死相搏之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只见两只大蜘蛛被火光吸引,追随着火把跃下深渊。 这一幕让所有人发出欣喜若狂的声音,他们纷纷照做,在抛掷火把后摸黑撤退。 久柏留在最后。 哪怕大部分污染物都已消失在视野中,那个半机械化的家伙却始终没有动。那东西的眼睛盯准久柏手中的火光,甚至没有注意到飞箭。 一声轻微的闷响,一支箭贯穿了它的眼睛。 那东西往后一退,朝深渊坠落。 久柏长舒一口气。他回过头,隧道来时的方向一片漆黑,脚步声越来越远。少年捏紧拳头,望向前方碎裂的桥梁。 他不能退。 他还要去将父亲的尸骨带回家。 久柏估算好距离,退到合适的位置开始助跑。以他多年的经验,只要能被月海之神眷顾一点点—— 腾空之际,一只机械长肢突然从下方钻出,突刺狠狠划破了他的大腿。 那只机械化的大蜘蛛根本没有掉下去!它贴在垂直的石壁上,涌泻的触手再次朝久柏扑来。 在这极为短暂的一瞬间,久柏知道自己抵达不了石桥了。他会从这里摔下去,跌向永无止境的深渊。 然而这时,从另一个方向来的东西狠狠撞了他一下——准确地说,是缠上久柏,以一种非人类的姿态一起摔在了石台上。 那是一个……怪物。 它看起来有人类的形状,但是更为高大的身躯没有任何皮肤覆盖,没有脸。喑哑的嘶鸣从它类似“嘴”的地方发出,可怖极了。 久柏被震在原地。他的手臂和衣服上有黏腻的东西,是这个怪物的些许血肉,混合着黑绿的黏液,污染素散发着腥臭。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污染物。……这也是神庙中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东西吗? 久柏深知自己作为猎物的地位,他谨慎瑟缩着往后,余光注意可以躲藏的地方。 就在那个怪物即将攻击他时,刚才的机械蜘蛛从后方朝怪物扑来。 久柏当即转身,往石柱后面躲。他小心藏住自己的身形,同时观察那两个正在搏杀的生物。 在昏暗的视线中,那个浑身血肉的怪物被机械斩断了一条腿,但它仿佛不在意,一只手和双脚并用,将那大蜘蛛的触手连带着口器一并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污染物的嘶鸣和怪物的低吼交缠在残忍诡谲的战斗中,竟然也算势均力敌。 不过这正是久柏乐于看见的。 同时,久柏还注意到了一个弱小的黑影正从隧道边缘一跃而下。那东西似乎有一双小翅膀,抱着一把弓箭,绕了无数个弯才谨慎地落在他附近。 是那个叫蛋卷的小机器人。 久柏眼睛一亮,小心地挪动位置,拣回了自己的弓:“谢谢。” “那个臭东西让我看着你……没想到你还挺有礼貌。”蛋卷抱着双手,被怪物缠斗的声音吓得往后一撤。 久柏小声透露:“你主人已经进入神庙了,我们得进去找他。” 蛋卷尖叫:“他不是我主人!” 这一惊声顿时吸引了另一边的注意。那只大蜘蛛在猛地朝久柏的方向扑来,却被怪物徒手拖拽回去。 久柏立刻张弓,在它们接近断壁边缘时放出一箭。 那大蜘蛛如一滩烂泥,随着飞箭朝深渊坠落。剩下那个怪物也不到哪里去,它的两只手臂都断在地上,身躯的血肉全是狰狞伤口,黏液淌了一地。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异常诡异。 只见那没有皮的怪物走到自己的手臂旁边,用脚抓住断臂,以一种扭曲的姿态重新将两根手臂接了回去。 久柏听见“咔擦”的声音,像扣住的齿轮。 那怪物凝视着他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身形突然直立,以迅猛的力量朝他扑来。 一支箭没入它胸前的伤口,贯穿而出,消失在黑暗中。与此同时,几根触手从久柏身后的石壁垂下,一只大蜘蛛被怪物的双手撕开了。 久柏愣在原地。 ……这个怪物,是在保护他吗? 眼前的怪物突然失力,摇摇欲坠数秒后倒在地上。这时,久柏才看清那东西的眼部,那是一双黑洞,没有眼睛,不具备任何视力。 久柏按住剧烈的心跳。 怪物不会说话,只有嘶哑的咿呀声。它费力抬起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似乎想触碰久柏。重新接好的地方漫出深绿的液体,烧灼着裸露的血肉。 ……“它”应该很疼。 久柏的呼吸很轻,却忽然在腥臭味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他双腿一软,崩溃地跌坐在地,神情扭曲,不可置信。 “……青临?” - 闻奚躺在地上,被触手锁住手脚,视线却望向神庙高耸的穹顶。 在涌动的夜色中,一枚蓝黑色的巨大果核浮在空中,像一只眼睛停在远古生物的上方。 与其他地方的“果核”不同,金色的光勾勒出它的每一道褶皱。像一个活着的生命体。 这时,神像前的白袍身影来到他面前,如那枚果核一样俯视着他。 “闻奚。”
第070章 第七夜 06 一只苍白的手伸至闻奚面前。 紧攥的触手在此时松开,那只可怖的庞然大物陷入长夜一般的静寂。 闻奚酸痛的手腕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捡回自己的匕首。 那只停在空中的手慢慢收回。手的主人有一张陌生的脸孔,像是雕塑一笔一画勾出来的,却透着不寻常的气息——光滑细腻的皮肤包裹着肉,也仅此而已。 “你认识我?”闻奚怀疑的眼神来回逡巡。 对方淡淡一笑,有一副似曾相识的嗓音:“神洞悉一切,也预知一切。” 闻奚却嗤之以鼻:“所以你就是森流城供奉的东西?你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那自称为“神”的家伙并不介意闻奚的冒犯,露出宽容温和的神情:“我是什么并不重要。我只想为你解答问题。我是指,真正的问题。” 闻奚眸色微沉,攥紧短刃的手指却忽然放松了。 “我想知道的太多了,”闻奚笑容松散,反问道,“你能告诉我什么?” 那人保持柔和的微笑,转身沿着石台边缘慢慢往前走去。 “来到这里的朝圣者都是自愿的。他们将自己献给神庙,以求更多人得到庇佑。在被吞噬的过程中,他们会挣扎,会痛苦,但却没有人逃走。因为坚信神会回馈他们的牺牲。” 一些废弃的衣物堆砌在他脚下的深坑。 “……被什么吞噬?” 那人顺着台阶来到锁链中央的庞大生物身旁,抬手触摸它。方才那些侵略性的气息此时烟消云散。 “拟态生物,或者我称呼它为,深渊。” 闻奚挑眉:“你给污染物取名字?” “在人类的观点中,与自己不同的便是异类,是可怕的。但是,在宇宙的纬度上,拥有智慧的原本就不像人。比如深渊,它存在的智慧是带来进化。” 随着那人的视线,闻奚看见那些被堆放在角落的“蚕茧”。最上面的一枚正在按照一定频率震动,如同心脏跳跃。 那层黑色的薄膜被从内部扯开,露出一根竖起的机械肢。一只半人大的幼体蜘蛛匍匐在那儿,黑色的污染素流淌出来,半机械化的躯体折射着夜光。 闻奚的呼吸一滞。 ……这是被“深渊”吐出来的东西。 “你想得不错,‘深渊’是这些生物的母体。在这里,一切形态都有可能诞生,你所见的都是概率。” 那人俯下身,触摸幼体污染物的躯壳。那东西很快安静了下来,像婴孩一样蜷缩。 闻奚盯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思绪如剥茧抽丝。 “你是说,污染物的机械进化,是它造成的?” 一袭白袍的人侧过身,神情温柔:“它听从神的旨意,顺应万物发展。新生的适应过程必然伴随改变。血肉之躯脆弱渺小,机械只是一条捷径。至于它们是否会成为最终的智慧,现在判断为时过早。” 寒夜铺在神庙的废墟中,森冷异常。 那人的双眼如浅色宝石,闪烁温润的光泽,仿若悲悯:“造物主聆听宇宙的声音,慷慨地帮助新生物种成为这颗星球的主宰。” 这一切一直都存在,只不过至今才出现在他眼前。 “……为什么?” “你远道而来,已经知道了终局,不是吗?因为人类有太多弱点,不够完美,造物主已经放弃了他们。” 白袍人直视而来,字字如箴言诫命:“这,就是你在寻找的真相。” 闻奚脸色苍白,冰冷的廊柱支持着他的背脊。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直达天灵盖。他茫然而空洞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像一声措手不及的惊雷,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冷夜长雨,从古旧的神像脚下泼墨而出。 “你到底是谁?” - 蓝色的荧光植物在黑暗中微微摇晃,冷风吹落粉末,带入无限深渊。 久柏绝望地盯着眼前一片血红的怪物,跌坐在地。在他唤出那个名字后,怪物明显瑟缩了一下,似乎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是你吗,青临?”少年捏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几乎崩溃的哭腔,“你说话啊,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怪物”的颈部颤动,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模糊断续的音节。每一个含混的音都像用尽全部力气,干涩疼痛:“离……ka……” 久柏辨认了很久,知道他说的是“离开”。他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青临。你不是大祭司吗,如果连你都出不去,我又能去哪儿。” 怪物发出了近似于“走”的声音。 久柏四处张望了一下,又低声道:“在隧道里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那是你吗?” 他指的是那声凄厉的惨叫。 怪物没有出声,选择默认。 “……发生什么了,你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久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难看的表情。 在朝圣仪式的那一幕后,他始终无法想通青临是如何无动于衷地将手臂接回去。就像刚才那样。 怪物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凭借过人的听力,长臂一展,捞回了蹑手蹑脚的小机器人。 蛋卷屈于悬殊的力量,只好帮他翻译:“你不恨我吗?” “我当然……恨你,”久柏咬牙道,迷茫的水渍浮在眸中,“但你刚才也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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