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奚若无其事地加入商讨,偶尔抬眸看向那个沉默的身影。他扯开嘴角,笑意一晃而过。 直到那天晚上酒足饭饱后,陆见深把路都走不稳的人扶回了房间。 他关上灯正要离开时,却听闻奚懒洋洋地叫住他:“气还没消?” 陆见深转过身,猝不及防被推到了门上。闻奚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侧脸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前。 松软的长发经过陆见深的手臂时不经意地摩挲。 “你心跳快了。”闻奚抬起脸,眸中水光若隐若现,比月色更诱人。 陆见深微微皱眉:“你喝醉了。” 闻奚眼中的狡黠此时格外清明:“我一杯酒都没喝过。” 陆见深闻到的酒味来自于闻奚无意中打翻的酒杯。他仰头靠近陆见深的耳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显露笑意的声线如同撒娇:“现在知道了吗?” “嗯。” 陆见深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扶住他的腰,让他不会从身上滑落。 闻奚在他耳边嘀咕:“你肯定不是因为那个污染物生气,那是因为我没打招呼乱跑吗?不至于吧,你不是控制欲那么强的人。” 闻奚吸了吸鼻子,呼吸喷洒在陆见深颈边。 “上次你问的问题,我想过,”陆见深垂着眸,睫毛遮住了深藏的情绪,“今天在森林,我以为你又陷入危险。” 闻奚懒懒轻笑:“能有多危险,我伤都好全了,再来两三只污染物都没问题。” “在冰湖时,你连说话都没力气,”陆见深低声道,“那时,有一团力量控制着我,它在冷静的思考之外,让我必须找到一个缺口才能发泄。那是愤怒。我今天又感觉到它了。” 闻奚愣了愣,嘴角忍不住上翘:“很难控制,对吧?” 陆见深没有回答。 “我知道,”闻奚在黑暗中眨了一下眼睛,睫毛蹭过陆见深的唇角,“怪不得。” “……什么?” 闻奚说:“怪不得在冰湖那一次,那些藤蔓总是在往我衣服里钻,像是要把我完全控制住。” 陆见深再次沉默时,闻奚温软的手指经过他的衣领:“其实有的时候也不用控制。愤怒与害怕是一体的,你只有面对的时候,才能完全消解。比如现在,你只能想我,你想对我做什么?” 陆见深扶在他侧腰的手慢慢松开,哑声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这里。” 手指划向心脏的位置:“和这里不一样。” 闻奚抓住他的手,按在心脏上方:“这里说什么?” 陆见深盯着闻奚,漆黑的眼眸微微泛红,像是回到了不久前的时刻。他说:“想据为己有。” 想占据眼前的人。这只能是他的。 他忍不了。 可是冰冷的理性时刻牵制着他,难以启齿:“我不想伤害你。” 闻奚感觉自己的耳朵烫得厉害。只不过在黑暗静谧的室内,他能察觉到更为滚烫的目光。他克制住忽然异常警惕的潜意识,听见自己颤动的心脏。 他仰起头,额发被细汗打湿,月色为那双天生多情的眼睛添上朦胧水雾。 “那就毁掉我吧,怎么过分都行。让我只属于你一个人。” - 一场大雪在长夜降临。 壁炉的火焰徐徐而生,噼里啪啦的声响充斥着静谧的室内,驱散寒冷。 闻奚的头发散落在肩头,不知不觉中又长了许多。他每次开口说话都像在撒娇,发尾随着声音颤抖不已。 “……你这么熟练?”闻奚难免怀疑——他记得他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陆见深既生涩也熟稔,有一种奇怪的得心应手。 “信息池相当于世界的全部。”陆见深的双眸沉静如雪,慢慢融化。 火光剧烈摇曳,映在闻奚仰起的脸上。 很难形容一个人身上充满这样的矛盾。危险与性.感并存于那双浮满月色的眼眸,羞臊也好,难以忍受也罢,都在月光碎至一地时显得欲拒还迎。 让人想破坏这一切,然后完整地占据。 陆见深知道那不是一个好主意,卑劣的想法应该被克制、摈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理解、被接纳。这会让他更加难以控制。 他清楚闻奚的意思。 那双漆黑的眼眸不再平静,也不再克制。 而闻奚第一次意识到,只有在面对陆见深的时候,他才肯心甘情愿地暂时交出主动权,完全将自己交给另一个人。 一个他唯一信任的人。 不久之后,他渐渐对自己最为裸.露的欲.望失去了掌控。干脆也懒得掌控什么,不如什么也不想。 半途的风雪更大了。凛冽寒冷的风撞上玻璃,呼啸的声音几乎让人误以为破碎。而实际上,室内仍然是安全的。 闻奚很清楚那些令人安心的火光,它们彼此触碰时用力得好像难以分别,至少在此刻是真实的。 …… 回廊中庭的餐厅飘满烤鱼的香味。虞归负责烤,井与负责撒料,李昂负责讲段子。 全鱼宴结束时,李昂好心地让每个仿生人都闻了一下最后一盘烤鱼的味道。他扭头再数了一遍人头,纳闷儿了:“现在几点啊,冬眠吗?难不成还要我亲自给他们送过去?” 蛋卷自告奋勇:“我去送。” 它端着盘子跑进走廊,在刚洒过水的地面上径直滑倒。鱼洒了一地。 方脑袋的机器人陷入绝望之际,刚好碰到虞归。他回头瞥了一眼闻奚房间门口,下午仿生人送去的两升水已经被拿走了。 “问题不大。”虞归笑眯眯地拎起想去当面道歉的蛋卷。 - 大雪尚未停歇,早已淹没了摩图罗树存在过的痕迹。连同那个通往废墟的入口一起掩埋。 闻奚站在窗前,细长的手指扶着玻璃,轶丽的双眸有些失神。另一只蜷在身后的手被缓缓掰开,十指交扣时,他回过头,湿汗让发丝贴紧前额。 闻奚抬起交握的手,凑过去舔舔骨节分明的手指,眸中水渍显得无辜懵懂。 “那些信息池在你的脑子里是什么样的?”他好奇道。 陆见深低头亲吻他的耳垂,答道:“它们天然存在。” “就像是回忆?” “比回忆更清楚。” 中途时,闻奚问道:“那你呢,只属于我吗?” “只属于你。”陆见深答道。 闻奚不由自主地回应他,预感到明天的训练自己是没法参加了。他知道那些后背的伤疤将会被如何舔舐,他的荣耀与不堪都被视若珍宝。 事实上,他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都没参与过。 闻奚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地休息过了,身体和精神上都在完全放空,什么也不想。那些经年累月的敏感警惕也终于有了放松的间隙,让他不至于一直浅眠。 除了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让陆见深完全恢复平静。面对陆见深事后充满歉意的目光,闻奚只是懒洋洋地咬耳朵:“我很开心。” 愉悦是真的,见识了深域信息池有多么复杂敏锐也是真的。一个人怎么能从内到外都那么了解另一个人呢,或者,是要不知疲倦、反复触碰深处的灵魂才能得到完整的答案。 沉溺之外,别无他事。 闲来无聊时,闻奚会去和仿生人说说话,或是在雪原巨大的图书馆翻上几页厚重的历史。 其他人也整日上蹿下跳,将雪原附近的情况摸了个遍。没有了深域主机的控制,周遭的污染物似乎都已回归到悄无声息的黑暗中。 时间从未宁静得像此时一样。日夜漫长,没有终点。 …… 下一个长夜来临之际,贺迦听见飞鸟经过的声音。 他从鸟爪取到卷好的纸条,朝远道而来的客人们颔首示意。 “可以出发了。”
第090章 第十一夜 01 飞行器向雪原西南方向行驶六天后,一片广袤的雨林从破碎的地表拔地而起。从远处看,密集的高塔钻出植被,像一捆筷子彼此紧密相连。它们中央是一座最高的白塔,由细长的廊桥通往四个方向。 壮观的高塔与自然结成几乎完美的一体,仅是远眺已然令人震撼。 在贺迦的指引下,三台飞行器缓慢靠近雨林边缘一处截断的高塔平台。这时,闻奚才发现,这些高塔像一个层层叠叠的洋葱,最外层已是一圈废墟,但很难发现朝内的通道。 陆见深跳上高处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入口。 雨滴忽然坠落。 闻奚猛地回过头,警惕地盯着下方静默的雨林。污染探测仪响动的一瞬间,树木枝叶忽然晃动,一个小孩从灌木边缘跑了出来,一路疾呼“救命”。 黑色的触手追着男孩拼尽全力的脚步,眼看着裹住了他的脚腕。 早早朝雨林中尚未露面的动静连开数枪,直到击碎那只污染物的神经中枢。 逃跑的男孩被捞了上来。他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原本面黄肌瘦的模样在此时魂飞魄散的状态下更显痴呆可怜。 众人正要问话之际,男孩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住:“……桑桑?!” 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平台东北方向的廊桥边缘。那是个极为瘦弱的男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从廊桥慢慢下来,白色的长袍衬得人和纸片似的,稍不注意就会折断。 桑桑明显怕他,畏缩地往飞行器旁边躲,但耐不住那人平静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桑桑紧抠手指,犹豫不疑地道歉:“老师,对不起,我……” “无妨,平安即可。”来人宽慰地伸出手,桑桑往前一步,让那只手掌落在自己头顶,仿若乖巧的幼兽。 这时,贺迦双手合十,面露微笑:“阿絮尼师兄。” 被称为“师兄”的男人这才注意到其他人,回以平和的语气:“贺迦,好久不见。雪原还好吗,这些客人是……?” 贺迦:“他们自远方而来。” 阿絮尼视线经过闻奚等人,瞥见挂在夏濛濛肩上的小机器人:“…这是?” “噢,一个傻瓜智能。”闻奚答道。 阿絮尼的目光停留片刻,随即望向逐渐聚集的乌云:“要下雨了,先跟我来。” 通过狭窄的廊桥再在相连的窄塔中回转几圈后,一片星点灯光在聚集的帐篷边亮起。形形色色的人安静无声,各自在自己的角落打坐冥想,或是读书练习。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眉眼间的一股宁静。 闻奚望着阿絮尼的背影,彩色的绳结缠住他的头发,与贺迦的打扮格格不入。他的手肘碰了碰陆见深,奇怪道:“他们也不像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贺迦转过身,朝二人微微一笑:“这里是弥图区,在千塔语言中是“荆棘”的意思。弥图是超逾于生命万物与神灵的存在,人们相信它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自然精神”,会引领道路通向自我。无论选择信奉哪一个神明,弥图都是所有修行者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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