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慢慢失去了最初的耐心,为求效率,很多都是简要的字词标记。 谢星珩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 他有不懂的,顺嘴问一句,江知与能讲出好多。 岚哥儿搭着听,往本子上看一眼,想起来他现在写得细致的“社交本”,眼睛微微瞪大。 他写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点?难怪父亲说,重要的东西要靠脑子记下来。 盐务的事,岚哥儿不问,全当故事听。 谢星珩说到重点部分,就使唤他去吹吹笛子,在这个背景音里,继续聊。 小孩子听不见,“耳报神”也听不见。 转眼到了去盐课司的日子,谢星珩上值期间被刘进贤喊走,理由很冠冕堂皇,说盐课司的人,有盐税账务需要跟清吏司对对。 清吏司不能指派人去,他们叫去的人,盐课司的人不会给面子。 谢星珩搭上了刘进贤的关系,轻易跟盐课司的联络上,让清吏司的职官们心情各异。 人还没出门,一路碰见的人都对谢星珩笑眯眯的,很是客气,全无刚上任时的挤兑。 刘进贤似乎只针对高大人,与其他官员的关系都不错,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笑声如雷。 谢星珩适应性很快,既然要走动,那就拿出社交悍匪的身份来,也大大方方跟人说话。 他俩出了清吏司,部里的人才面面相觑,都说:“谢大人变了啊。” 文世昌哼了声:“攀上了盐课司,眼看着有了靠山,能不变吗?” 他说完,去上官值房,找高大人,叭叭说了很多谢星珩的坏话,让高大人听得神清气爽。 文世昌提议:“他既然喜欢盐务,那我们就让他去做盐务。刘进贤再教,还能一下子让他熟悉了不成?非叫他去吃吃苦头,好让他知道厉害,明白咱们清吏司的老大是谁。” 高大人思忖一番,点头同意。 盐务复杂繁重,纯看卷宗,听人讲解,只能学点皮毛。多少官员来到海城三五年,才知道一点点的内幕。 没有人带着玩,永远都入不了局,只能看那些明知道有问题,但又找不出问题的卷宗、账目。 有刘进贤带着又怎样?谢敬之是户部的人,是要跟盐课司争盐税的人。 盐课司能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刘进贤能把到手的政绩拱手相让,让谢敬之摘桃桃? 让谢敬之去做盐务,说不准还能跟刘进贤产生利益冲突,让他们的关系自然崩盘。 高大人笑眯眯,夸了文世昌两句,又貌似不经意的说道:“听说你家小哥儿很爱去江家玩?” 文世昌表情僵了下,苦笑道:“我家那赘婿傲气,这谢大人不也是赘婿吗?对夫郎服服帖帖的……” 他家孩子去找江夫郎取经,有什么问题? 男人官场上的事,跟夫郎之间的交往没关系。 高大人闻言,宽慰了他两句:“你让你家哥婿跟谢大人学着点,才是个举人,傲什么傲?” 文世昌只是应好。 出了门,就去整理文书相关的东西,一样样清理好,叫人搬到谢星珩的办公桌上。 等他回来,让他慢慢看。 另一头,谢星珩跟着刘进贤去了盐课司。 盐课司的衙门很大,三进的格局,比普通五进的宅院都大。 侧面厢房一格格的敞开,里面都是忙碌的官吏。 他们手上或是拿着算盘,或是拿着毛笔,基本都是围着中间的圆桌坐着,少有单独办公的。 刘进贤给他介绍:“盐引的数量要计算,又根据当年的盐价,需要再计算盐税。每一份盐引的价格,都是算过盐税的,盐商来领盐引,就能去拿盐。但每个盐商的盐引数额不同,这都需要计算。” 而盐引的数额,通常也跟盐商的打点有关系。 打点到位,盐引的数额就大。 谢星珩已经了解到,这份盐引之外,还有官员的“私盐”夹杂,打点的银子,也能算作官员官盐私卖的收益。 明账无错,私账就是个人心里的本本,轻易捉不到。 商人只需交付最终费用,银子交上来,过了二门,又需要详算。 将盐价和盐税分开,盐税交给朝廷,盐价所需,就是海城盐场的开支消耗。 另外,官盐也有直销点。这处无需盐引,所有收入都进国库。 这些账目,在盐课司是没有异议的。 所有的贪污,都是私下进行,不上明账。 走过两道门,就进入了盐课司的核心区域。 这里是盐课司职官们的办公之所,刘进贤到了这里,都夹着尾巴做人,说话音量都低了。 谢星珩左右看看,发现海城的盐课司,比京城的户部都气派。 衙门又大又敞亮,各处门房涂红镶金,屋檐更有几分仿造宫廷样式。所见桌椅,都是上好红木,连院内的花盆,都是官窑出品的上等瓷器。 不愧是国税支柱之所,着实显贵。 地方盐课司最高职官是盐课司提举,从五品的官员,算起来比谢星珩矮一头,但真碰面,谢星珩要客客气气的。 今天过来,是打着感兴趣的名义,过来交友的。 在百年之前,糖也是国税的支柱产业。跟盐一样,好运输,易垄断,价贵税高。 但和盐不一样的是,糖不是百姓的必需物品,随着发展,糖逐渐开放,到现在遍地是私营糖业,唯有盐,一直牢牢捏在朝廷手里。 每逢国库周转不灵,就要在盐务上琢磨。 他们一行人去茶室坐,从糖聊到盐,从盐聊到制盐源头的人。 刘进贤再引导几句,话题自然聊到各盐场的刺头们。 能被盐课司职官熟悉的刺头,才是他们本次的主要目标。 这批人煽动之后,再根据下属官吏的反馈,去寻摸小刺头,让他们结成同盟。 这件事急不得,谢星珩列出名单,等刘进贤详细打听过,又做了一番筛选,初次只选了三个人进行煽动。 余下的人或是淘汰,或是挪后。 他们要徐徐图之。 煽动开始时,舆论也随之散布到民间,让他们身边的环境发生变化。 内部有生存需求和生存压力,外部有环境诱导。只等盐价上调,税务上涨,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集结与否,是朝廷的选择。 文世昌助攻,让谢星珩短暂的拿到了主理盐务的权利。比不得盐课司的权利,但过远远见几个人,轻而易举。 这是谢星珩来到海城以后,第一次去盐场巡视。 沿海而建的晒场,早早迎来了燥热的夏季。 空气里的咸腥加倍,在这里,一眼看去,只有人、盐、灶。 白花花的盐田里,来来往往穿梭着黝黑的人。 排列有序的灶台,升起一股股灰色的烟。 肥头大耳的官吏,管理着瘦骨嶙峋、衣不遮体的百姓。 他们很多人,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赤脚在地上行走。 沿海而居的百姓,渔民数量比盐户少,他们家家户户都要制盐,每家都有定额的数量。交不出来盐要罚,私自加灶多制盐,也要罚。 这是灰白的世界,与这个城市的繁华完全相反。 海城最大的义庄,就设立在沿海区域。 这里的棺材现做现卖,连带卖草席与火葬服务。 从盐场出来,没走多远,才绕过两条街,经过几处民房,谢星珩就看见了义庄。 火葬的价位,都要一两二钱。 若是自己背来柴火,带只瓦罐装骨灰,可以便宜二钱。 百姓们通常选择出钱。 因为他们还要制盐,柴火是必须品。 连年制盐,他们捡柴砍柴都难,换算过来,用义庄的柴火,还便宜一些。 他们还可以跟别人家合烧,更省一些。只是分装骨灰时,要仔细点。 谢星珩站在义庄外,还没进去,就听见好些孩子在撕心裂肺的哭,也有很多少年人磕头求人买。更有众多妇人夫郎跪在男人尸体面前,满脸麻木,插标等人来买。 这般人间炼狱的场面,竟真的有人拿着一吊吊的铜板,游走在里面,一个个捏着或大或小的人的下巴,让人拿水泼他们脸,看着样貌,精挑细选。 谢星珩眸光含怒,跟着他出来的安家兄弟在他旁边低声劝道:“大人,我们不能久留,这附近很多眼线。” 安家兄弟出自盐帮,底层百姓有多苦,他们再清楚不过。 当年若不是宋威买了他们兄弟,他们恐怕早已白骨化土,不在人世了。 这些场面,他们见过,也深知内幕。这不是他们能碰的,也不是他们帮扶得过来的。 哪怕后来盐帮壮大,他们吸纳了很多兄弟,也借着势力,买了很多孤苦孩童,依然无法阻止这件事。 他们太弱小了。 谢星珩闭闭眼。 他让安家兄弟过去问价。 看不见的,他管不过来。 看得见的,救一人算一人。 这场面,比他刚穿越来时遭灾还惨。 那时他们逃离故土,看得见希望。 后来虽有人趁机嫁娶,但孩子是嫁人,不是卖了为奴为婢,也不是送去小院里做妓子。来生还有希望再见,日子能熬出头。 哪像现在,他们连人都不是了。摆在这里连畜生都不如。 安家兄弟看他心意已决,互相对视一眼,没再劝。 他俩圆滑,深谙与人交流之道,过去报了谢星珩的名头,又说了谢星珩头一次来买人,希望大家给个面子,除却少数几人表现出不满,但基本都让了。 谢星珩再不济,也是五品官,在地方上,足够大了。 买来的人,他没地方安置。 安家兄弟挑了几个还能说清楚话的人,问他们还有没有住处,家里多大。 没地方住的人占了多半,少数人有住处,可以收留几人挤一挤。余下的,安家兄弟另外租了民宅安置。 他俩会办事,挑着谢星珩挑选的要煽动的人,在他们家,或者邻居家租个小屋,哪怕是个铺位也行。 百姓们缺银子,收留的又是这般身世的可怜人,银钱到位,孤儿寡母进家门。 谢星珩也因此,见了那三人。 他初期选中的三人,都姓杨,算同族兄弟,住一条街。 这个关系,这个距离,会让他们更好结团。 傍晚下起了小雨,谢星珩站在小巷子里等着人员安置妥当,杨家老大杨飞出来给他一把破伞。 谢星珩侧目看他。 杨飞很高,骨架大,肌肉结实,一看就是常干体力活的劳力。 他穿得破,一条裤子满是补丁,脚上踩着的草鞋也破破的,上衣就是个短褂,胸襟敞着,露出胸口的斑驳鞭痕。 他没直视谢星珩的样貌,更别提与谢星珩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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