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夏元仪也在找线索。 或许无用,但她要知道她们怎么死的。 她是内宅妇人,娘家培养再好,夫君不与她同心,她所知事情就有限,有才也无法施展。 她一条条的梳理,最终在江老三突然发疯,要给老太监送侍妾那件事上定下。 定位到这件事,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把江致微叫来,跟他一样样说。 年前,不知老三职务上出了什么错漏,他拿了很多银子出去打点。 事情过去了,他还不放心,想搜罗美人送进宫。 江致微听到这里,目光凝固。 夏元仪没在意他的反应,继续道:“他宠着余春至,什么都往那头说,让二哥儿听见了,二哥儿说找什么美人?家里现成的就有。” 江致微无法理解,为什么江致宁会对小鱼有这么深的恶意。 夏元仪往后梳理:“二哥儿提议送江知与去。大房就一个独哥儿,我们还指着大房的银钱过日子,老三犹豫两天,或许是公务上再次受挫,家里又挑拨,他还来问我,我肯定不同意的。” 大房两口子烈性,再者,名声太难听了。 她不同意没关系,又不是要她的孩子。 江老三转头去求爹娘同意,爹娘能同意吗?他俩为什么这么恨宋明晖?还不是有了宋明晖,老大不够听话了吗? 老大不听话,娶的夫郎也不把他俩当一回事。 动他们孩子,以后闹来京城,他们吃不消。 老三就威胁,说他好了,一家都好。 又戳两口子的心窝子,要给大哥房里送人。 这事儿就定下了。 定下来后,就处处是变故。 先是宋明晖想了法子,从京都传信回丰州,导致大房招婿。 再是江老三送人不成,事已成局,迫于无奈,只好把二哥儿强绑上轿。 这之后是什么呢? 家里看似安生,可老家厉害,不声不响帮忙赈灾,接济难民。 他们竟然还先斩后奏,要老三出力,从中周旋,他们要请赏! 这是政绩相关,老三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过往恩怨暂且放下,先打点此事。 大房的人,万万没想到,老三在京城犯下的错误如此大。 他不走动尚好,老家的消息无人知晓。 他一走动,敌家闻声而动。 钦差过境,老三等着政绩加身,升官加职。结果老家差点被抄家了。 大房的人没有想到,但大房的人着实厉害。 远在京都的、极其细微的关系网上,引动的雷暴,被他们察觉到了。 他们渡过了危机,并且加封受赏。 不过封个勇士,不算什么。 夏元仪之前也这样想。 她细想一遍,再说一遍,背脊却升起层层寒意。 她跟江致微说:“大哥招婿厉害,这般人才,亏得他慧眼识珠。” 她需要仔细揪线索的事,老三心知肚明。 所以那阵子对谢星珩的态度,非常的反复。 他要想交好,又要试探。 人还没上京,府上就成天的派人出去打听。 他不知道谢星珩来没来赶考,甚至叫了贺管事去贡院门口蹲守。 谢星珩来了,确实是故意躲着的。 这个人有本事,来到京都,还未取中时,仅是小小秀才,就能打响声名。 乡试期间,满城尽是“谢星珩”。 夏元仪当时也对谢星珩重视起来,如果老三硬要扶一个人,她会选谢星珩。 但中秋节,谢星珩打了同年考生。为江知与打的。 她就知道事情必败。 大房的小哥儿是面团子,找的哥婿竟这般精明果决,锋芒毕露。 果不其然。 他们是来断亲的。 断亲这件事,一直困在夏元仪心口。 两家确有矛盾,但他们家在京城经营多年,对谢星珩的用处极大。 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算账不行?一定要闹得这么难看? 老三走动关系,没能拿回断亲书。 老三找了二哥儿,走了黄公公的关系,还是没拿回断亲书。 他说:“大房有大靠山。” 被黄公公称为“大靠山”的人,他们无力反抗。 过后,家里一直不顺。 夏元仪当局者迷,赶上春试要到了,她只是不想老三浪费银子,她想为自己的孩子谋前程。 他们以为家里的不顺,是因为大房没给钱了。 但原来所有的不顺,都在老三身上。 他死要面子,不肯承认错误,也不想把错误说给妇人和小辈听。 他自知后路已断,他着急后半生能否安心舒逸。不知能不能成事,就想给江致微买个官。 大房厉害。早早看到了今天的局面,当断则断,狠狠跟他们断亲了。 夏元仪说:“二哥儿也心狠,他接走他爹爹,半个字风声不透。” 江致微最近也在想事情,缺失了很多细节,但他想明白了大伯一家的很多行为用意。 夏元仪往外看。 她是妇人,跟小辈男子说话,大门开着,姜楚英还在外头凑着,时不时往里瞄一眼。 这般作态,实在惹人嫌。 她勾唇笑道:“家里还有个趣事,有个丫头,莫名其妙要赎身。她的赌鬼父亲,竟然拿出来五十两银子,死命要赎她。” 正好是乡试后。 当时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在京城。 夏元仪作为当家主母,家里大小事物,多数瞒不过她。 比如说,江致微进京以来,就在打听他娘在京都发生了什么。 老实说,夏元仪也不知道。 她没兴趣打听寡妇的日常。 在她家,轮不到寡妇兴风作浪。 如今回想,是她自大了。 “你娘不知道为什么,跟余春至突然好上了。巧得很,宋明晖那几天发高热,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等宋明晖好了,她又跑前面去端茶送水……” 夏元仪说着,嘴角下扯。 这般作为,她看不上。 她看向江致微,看他眼睛睁大,眼中情绪犹如汹涌波涛。 这件事,也能串起来。 为什么断亲的时候,谢星珩让余春至吃那碗汤圆,余春至毫不犹豫就从地上捡起来吃了。 又为什么,大房二房如此亲厚的关系,江知与那般好性子的人,都能对二房作出清点家资的事。 因为“毒”啊。 因为姜楚英连日念叨,梦里都忘不了的毒啊。 江致微想要拼凑的线索,是对时局的了解。 他跟夏元仪消息局限,只能从身边事情入手,然后拼凑出让他当心神剧烈震动的真相。 他偏过头,恰好跟往里面打量的姜楚英对上眼神。 姜楚英望着他笑了笑。 笑容里有江致微看不懂的讨好与卑微。 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让人性情大变。 他们都不知未来会如何,患难里的一分理解,让夏元仪对江致微多了几分关怀之情。 她说:“你大伯一家好苦的心,把你家的钱财都收了,让你娘没法子带着银子上京替你打点。否则你现在就撞刀口上了。” 江致微身体发抖,手心没劲。 他很想抓紧拳头,以此获取力量,可他连眼皮都难以眨动。 他定定看着外面,看姜楚英来回踱步,看她走了又靠近,看她在门口探头探脑。 眼睛里有泪水,他视线模糊,努力瞪大眼睛。他眼角有涩涩的疼。 姜楚英终于发现不对劲,急急进来,看江致微又是抖又是哭的样子,心里焦躁。 “怎么了?你三婶说你什么了?” 一家子被官兵围住府门,她还要做样子,让江致微好好听着,大人的话都是好话。 江致微找到思绪,声音哑得厉害。 “娘,你跟余夫郎认识吗?” 姜楚英几乎是本能反应:“不,我不认识他!” 夏元仪都听笑了:“弟妹,问你认不认识,没问你跟他熟不熟。” 姜楚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江致微一律不听,只问她:“你为什么要给阿晖叔下毒?” 余春至走了,姜楚英认为这件事可以一直瞒下去。 只要不让儿子见大房的人。 她猝不及防,猛地回身看夏元仪,眼神很毒很毒。 夏元仪给翻翻眼皮,没理她。 她的反应说明一切。 江致微脑袋遭到重击般,有一瞬空白。 他不懂他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千经万典,孝义为先。大伯跟阿晖叔待我……” 姜楚英疯了般嘶吼:“我才是你亲娘!!” 江致微怔怔看着她,眼角因用力睁大,撕开了小口子,眼泪里夹了血。 “大伯是长辈,他照顾我们十几年。你不记恩反成仇,是为不义。因仇心下毒,是为不孝。你是我亲娘,我们母子一家。你不义不孝,我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江致微的心都在发颤,在胸腔里被捏握着,喘不过气,脸色一霎透了白,有种渗人的虚弱。 “今次劫难,尚不知有无解法。你是我娘,我不会把你抛开。但我长大成人了,我们俩,我们一家,我们二房的事,从今往后,都由我做主。你病了,以后就好好养病吧。” 姜楚英不要养病。 她不承认她病了。 她需要对儿子的事有掌控权,决定他以后做官还是经商,娶媳妇还是娶夫郎。 她不点头,家里都是她说了算。 江致微不跟她多说:“你一日不知错,我们就一日无话可说。” 寄人篱下已经很苦了,母子离心,更让姜楚英心碎欲裂。 她跌坐在地,泪如泉涌。 她怎么可能认错。 她儿子就是看重大房一家,胜过亲娘。 江致微目光一直盯着她看,这番狠话下来,她眼中狠意与恨意不减反增。 这陌生感犹如实质,让他前十几年的生活,都化作一幕幕隔着云雾的画像。 回不去了。 兵变里,发生了家变。 江致微彻夜未眠,再从房里出来时,两鬓生了丝丝白发。 没连成片,但数量多,黑发遮不住。 仅两侧有,因脸色也憔悴发黑,一夜里似心血熬干,现了老态。 官兵封门,头顶只有一片青天。 江致微沉下心,在家看书。 事情被拆了个七七八八,江老三也不认。 夏元仪懒得比对,确认祸源之后,挂念着还在城内,不知安危的江万川,对江老三厌恶到了极点。 日月更替,越过,府上的人越是沉闷。 被封门一个月后,家里粮米告急。 夏元仪有先见,早让人提前存井水。用了一个月,也见了底。 再去打水,水色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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