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来的那一刻,久久迎面就撞上应缺的拳头,它下意识僵住身形,只勉强用两片叶子挡在前面。 然而等待片刻,迟迟没有拳头凑上来,久久愣了愣,犹豫了下,才缓缓撤开一片叶子。 拳头没看到,倒是有片大叶子卷了卷久久的小叶子,动作轻柔和缓,仿佛摸头。 “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很吓人吗?” 您是没有吓人,但却在吓草。 久久憋了一嘴的槽想吐,最后到底忍住了。 应缺将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吐出一句:“没我好看。” 久久:你&@~…! 然而应缺虽然嘴上说着没自己好看,视线却一直在久久身上,这个由他化身,由青青化灵而出生的小东西。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走后,会生出这么个小东西,更没有想过,既然有了这么个可以完全替代自己的小东西,雪衣……青青还会来找寻他垂死挣扎的那点痕迹。 过了这么久,他当然不会怀疑他和青青的感情。 但既然青青在找到他之前,就已经做出了这种决定,那是不是说明,在过去数不清的年月里,在那懵懂的过往里,他的青青,其实早就深深烙下了属于他的痕迹,难以舍去,也难以代替呢。 面对这样坚定被选择的偏爱,应缺无法抵抗,也不想抵抗。 哪怕这样的偏爱一次又一次,一世又一世,要他性命。 摸完了头,应缺难得说点人话:“这么小就开始工作,累不累啊?” 久久心里一暖,狗爹还是关心它的,也没有像阿爹说的那样吃它的醋。 久久刚想说不累,结果就听应缺接着说:“正好,我还欠管理局一个员工,你好好干,帮我还债。” 好好好,父债子偿是吧? 久久觉得自己刚刚那点感动就是喂了狗。 应缺轻笑一声,再次揉它脑袋,“这么小就工作养家,很厉害。” 久久……久久克制住不要笑,但还是忍不住舒展了下叶片,行吧,看你还会说人话的份儿上,懒得和你计较。 应缺:“所以你现在有钱吗?工资借我花花。” 久久:“……”滚! 在儿子爆打渣爹这种人伦悲剧事情发生之前,终于有人出来主持公道。 那人一袭青衣,也不知从何而来,只一阵风拂过,再一看,他便站在那里,站在眼前。 应缺也顾不得啃儿子了,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青衣人给占据。 他望着对方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乌发,只有那雪衣成了青衣,半数乌发被一截冒着青芽的树枝轻轻挽起。 明明是那样熟悉,却又仿佛踏过重重世界,才等来的这一次相遇。 看见这身青衣,仿佛隔着无数世界与年月,看见了当年的雪山遍染青绿,春色无垠。 那是他留下的唯二离别赠礼。 思及此,应缺顿时心虚。 死亡不可怕,死亡告别也不可怕,可怕的时候告别了,也死过了,又再见了。 还是被对方从三千世界无数灵魂中扒拉出来,死了都不得安宁。 应缺浑身气势收敛,刚才的无赖渣爹样瞬间消失,一下子规规矩矩地仿佛像个正经草,每根叶片都呈现出乖巧的模样。 久久:“……”行吧,对于狗爹的脸皮,它已经无力吐槽,浪费时间。 青青摸了摸久久的小叶子,轻声道:“乖,自己去玩,我和你爸说说话。” 被阿爹摸了,久久乖乖点了点头,瞬间听话地跑远了。 挡箭牌没了,应缺更紧张了。 如果说刚刚还可以用当着孩子的面给他留点面子为理由,现在就是夫妻私下调/教,青青想把他怎么搓圆捏扁都没人阻止。 应缺装死多久,青青就等了多久。 任由山风拂面,吹得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不想与我说话吗?” 应缺:“……是不敢。” 不敢和你说话,不敢听自己走后,你的心情,不敢知道你之后又独自过了多久,又是如何才将我找到。 更不敢去想,青青得知他死亡真相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向来能言善辩,口若悬河,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应缺,难得失了言语。 他不敢说,只好由青青先开口。 “久久的出现是个巧合。”像许多寻常父母一样,青青选择从孩子切入话题。 应缺也顺势问一句:“不是你想我才点了灵?” 青青瞥他一眼,“我从没有要点化谁的想法。更不会拿谁当替身。” 应缺心下微喜,一股淡淡的甜意不自觉从心中流淌而出,流遍全身每个细胞。 然而喜过之后,却又泛起甜到深处的微苦。 这就是青青,不会随意插手苍生命运。 如果没有自己,青青一定会是尽职尽责,顺应命运,最好的天道法则。 可惜遇见他。 可惜爱上他。 他故作淡定,声音如常地继续问:“我知道,然后呢?” 青青站着,远比应缺高上许多,他居高临下看着应缺,神色平静,一如从前。 “你要哭吗?” 应缺摇头,他伸长叶片,像从前一样卷上青青指间,细细缠绕,一圈又一圈。 “我只是很想你。”他说。 青青低头:“我就在你眼前。” 应缺:“那也想。” 青青笑了。 “你走之后,我很难受,明明可以沉睡,我却不想睡,但经常反复眯眼,总想着睁眼的时候能看到你,你还在这里。” 然而最终,他只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直到有一天,他化身出现,行走之时,被一片叶子卷住了脚踝。 “我那时还以为是你……”青青轻笑一声,缓缓道,“它灵智清晰后,却喊我爹爹。” 后来他用神识翻了个遍,漫山遍野的青草,也只有这一株生了灵。 是009残留的身躯,和了他的泪滴。 青青给它取名久久。 “它很乖,一点也不像我,更不像你。” 应缺语气略酸,“不像我也就算了,怎么能说不像你呢,你也很乖。” 他十分自信地说出这话,作为亲眼看着青青出生到成熟的人,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 青青却不觉得,如果他乖,就不会将儿子和世界都丢给管理局,自己义无反顾去寻应缺的一线生机。 如果他乖,就不会任性地偏爱应缺,万物皆不及。 更不会,明知自己的偏爱时时催应缺的命,既不肯忘,也不肯停。 应缺卷着青青的手指,叶尖轻轻点在青青指尖,温柔缱绻。 “我曾经算过,一线生机,逢生遇死,遇死则生。” “我本以为,它只预言了你我相遇。”他们相遇,为天道不容,是为遇死。 “如今才明白,它还预言了你我重逢。”他们重逢,遇死则生。 死的是009,生的是应缺,从今往后,只有应缺。 应缺如今只是草,看不见表情,然而从他叶子的动作,从他发出的声音,都能窥见他愉悦的心情。 “你没有错,也没有害我,反而让我摆脱枷锁,得到想要的,最好的结局。” “青青,你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生机。” 青青低头垂眸,望着缠着自己的那片青叶,“哪怕你被流放?浑浑噩噩,失去记忆?” 他找到应缺时,应缺甚至连自己作为009的过往都不记得,更不记得曾经有座雪山,为他一夜逢春万里。 他只记得自己叫应缺,这个在他死后,天道赋予的姓名。 是又过了许多世界,应缺才一点一点,恢复过往记忆。 “哪怕被流放。”应缺笑意清浅,语气坚定。 他一直,都是那个不顾一切,不计后果,拼尽全力也要得到自己想要东西的人啊。 从前是,今后也是。 区别只在于从前他穷尽一切想要得到的是自由,如今他更贪心的,是青青毫无保留的爱意。 “可惜了……” “什么?” “我现在没钱,无缘无故的,化不成人形。” 青青一起就想让应缺化形,却被他拒绝了,后来他才知道,应缺不是不想,而是不行。 “你想要人形?” 应缺:“我还欠你一场舞,你忘了吗?” 作为人的一场舞。 应缺说完,便见一道荧光落在身上,草身虚化,重新凝聚为人形,光华闪耀,流光溢彩。 应缺低头看了看自己,竟是一身仿若青青从前的一身雪衣。 应缺轻笑一声,“看来有个儿子还可以啃,还是很不错的。” 青青面上浮现一抹骄傲,“都说了,它很乖,还孝顺。” 远远的久久欢快摇晃着叶片,心情愉悦。 正兴致勃勃看着,忽然通讯开始提醒。 【工号999,实习已结束,请回管理局递交实习材料,完成转正。】 久久还没想什么,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狗粮很好吃吗?为什么你明明不是狗,还吃得这么开心?” 久久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回头,却见003不知何时停在它身后,和它一起望向那站在山巅,背靠月下的二人。 “三叔,您来见我爸爸?” 003虽然没有表情,但语气隐约透着嫌弃,“见他干嘛,我来接你回去。” 知道009不在这么多年,九组积攒的工作都是怎么解决的吗? 幸好009那个家伙虽然死了,但还留了个儿子,否则别说是死了,就算碎成渣,它们也绝对会把009抓回去。 狗粮当前,虽然狗爹经常讨人厌,但久久还是想看完了再走的。 “再等等……等等,等我爸爸死了再走行不行?我还没看够呢。”久久丝毫没有要被抓去还债做苦力的害怕,反而是满满的对眼前一场好戏正到高/潮,却面临被掐断网线危机的紧张和激动。 003:“……” 虽然看过千万种生灵,但它偶尔还是会对这种扭曲的父子关系感到一言难尽。 另一边,应缺也正轻轻牵住青青的手,“现在,你还愿意和我跳一场舞吗?” 青青没有回应,只是目光始终望着应缺的眉眼脸庞,然后,抬手缓缓放进应缺手心。 二人衣袂翩飞,身姿轻盈,在这山巅四面而来,让人无处可逃的风中,仿佛下一刻就能乘风归去。 明月悬在他们身后,成为今夜最明亮的背景,光华的月辉向他们照耀倾洒,仿佛要将一切柔光尽数将他们笼罩,包裹。 他们飞舞在风中,沐浴在光里,直至云散雾退,弯月圆满。 ……然后月盈。 仿佛午夜的时钟被敲响,浪漫华丽的乐章骤停,童话中的限时魔法失去时效,迎来命运的结局。 应缺自空中骤然坠落,幸得青青伸手及时,将他接住于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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