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深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人的谈话,毫不留情对齐消隐下了逐客令。 齐消隐不满地瞥他一眼,但意识到天色已晚,心想不宜久留,只能满眼不舍和鹿厌告别。 他伸手揉了揉鹿厌细软的褐发,觉得手感极佳不愿松开,夹着嗓子哄道:“小鹿,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鹿厌仿佛听见了梦话。 睡觉?想得美。 谢时深不合时宜道:“他要守着我一整夜。” “什么?!”齐消隐难以理解朝他看去,“府内没有其他侍从了吗?” 谢时深轻声哼道:“这位陌生人,你越界了。” 齐消隐充耳不闻他,叉着腰质问道:“你月例给多少?每月可有休沐?上值多少个时辰?符合梁朝颁布的......” 谢时深暗自吸了口气,忍无可忍说:“来人。” 眨眼间,四周跃出几名暗卫,如一阵风似的刮到谢时深后方,其架势之大,令齐消隐的话戛然而止。 他打量这几名身手不凡的暗卫,愈发觉得谢时深压榨属下,欲要疾言厉色谴责一番。 不料听见谢时深道:“你可知小鹿为何值夜?” 齐消隐戒备看他。 谢时深朝鹿厌招手,直到鹿厌乖乖挪到他的身侧,才见他轻咳两声说:“因为小鹿是我的贴身——锦衣卫。” 他将“贴身”二字刻意拉长,眼看齐消隐脸色愈发难看,却又对自己无可奈何,最后齐消隐气得跺脚大吼一声,火冒三丈离开了谢家。 鹿厌见他离去,心想待客之道不能漏了,打算送他一程,结果才走出两步,衣领便被一只手无情揪住,扭头看去,对视上谢时深深不可测的眼眸。 “世子?”鹿厌疑惑道,“不送客吗?” 谢时深扫了眼跃上高墙的身影,慢声道:“我以为他是贼呢。” 说罢,他松开鹿厌的衣领,两人并肩朝着厢房而去,身后的暗卫消失得无影无踪。 银光皎月浇洒在鹿厌,主仆二人前后踏进院子时,瞧见柳六迎上前行礼。 柳六道:“禀世子,探子来传,京郊有动静了。” 谢时深道:“马车数量多少?” 柳六一听,低垂的脸上出现诧异,奇怪主子如何知晓是马车押送货物,但由不得他多想,连忙回道:“十余辆。” 谢时深默了默,稍作思忖道:“明日亥时行动。” 闻言,鹿厌提步走到他面前,和柳六齐齐听令。 谢时深率先朝柳六道:“走私案牵连京郊和市舶司,锦衣卫必将出现查案,你找人去官衙击鼓鸣冤,声称市舶司扣留货船迟迟不归还,击鼓之人无需多言,一旦官吏出现,只管哭晕即可。” 话落,他又看向鹿厌续道:“明日先随我去宫门前露个脸,之后暗中潜行去京郊,寻一处名唤西玉楼的场子。” 话未说完,他凝视着鹿厌沉默半晌。 鹿厌主动追问道:“......然后呢?” 谢时深看着他手里的玄尾扇,犹豫须臾才道:“把身着兽皮之人杀了截货,之后等我出现,不许乱跑。” 柳六担心道:“主子,对面人数不少,可要派人相助小鹿?” 未等谢时深回话,鹿厌扭头对他说:“不怕,又不是千军万马。” 翌日一早,鹿厌在梧桐院起身,推开门便看见院子中有一人负手而立,正盯着晨阳眯眼观天,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鹿厌打招呼道:“承哥,顿悟了吗?” 杨承希并未回首看他,仍在钻研无名之道,高声叹道:“我又做梦了。” 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后,鹿厌逐渐习惯了他的古怪,虽听不懂他口中的胡言乱语,但还是很礼貌地敷衍。 鹿厌问:“那你这次梦到什么了?” 杨承希深沉说:“人类和科技的进步。” 鹿厌顿住,久久说:“听不懂。” 杨承希拂袖转身,自两年前他不慎从马背跌下,意外摔伤脑袋后,整日都能梦见些无法理解的事。 他为了发泄压抑许久的分享欲,他选择执笔书写梦境,试图找到共鸣之人。 终于,他沉淀数月,卧病在床仍不停歇,蒙塵的明珠重见天日,靠着一本血气方刚的断袖小说火遍大江南北,最终垂死病中惊坐起,含泪收下小说挣来的钱财,一边叹世人怀才不遇,一边用银票抹泪。 如今他为艺术牺牲,却换来诚恳“听不懂”三字。 可笑可悲,居然还是从自己读者嘴里说出,岂有此理了。 鹿厌见他满脸愁容,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理解,但尊重。” 说完抬脚欲离开,怎料被杨承希拽住衣袖。 杨承希道:“不如听我细细道来?” 鹿厌握住他的手,扯开,“改日。” 今天他得忙着杀人。 杨承希不肯松手,“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鹿厌再度拨开他,“小姐会给你的。” 话音刚落,鹿厌的人影消失在偌大的院子中。 杨承希长吟道:“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① 鹿厌快速出了府门,抬眼便瞧见马车旁的身影。 今日谢时深一袭银丝云纹白袍,气质冷峻矜贵,姿态闲雅带着几分疏远,他循着脚步声朝府门看去,眸色微顿。 鹿厌身着骑装,褐发高束,眉眼如画肤如白瓷,俊美夺目手执黑扇,添了潇洒张扬。 整个人神清气爽,疲倦一扫而空,又是一只崭新的小鹿。 他跑上前行礼道:“世子早。” 谢时深收回打量他的目光,朝马车看了眼,示意他上车。 鹿厌咧嘴一笑,动作利索钻进车厢,结果听见“呀”的一声。 谢时深跟着进来,看见他坐在软垫,双手捧着一颗清甜水润的蜜桃。 “世子,桃子!”鹿厌满眼期待看着他,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谢时深看了眼命人备好的水果,坐好后阖目养神,淡淡道:“吃吧。” 鹿厌欣喜吃了起来,直到马车抵达宫门前,他两边的腮帮子还撑着,像只藏食的松鼠似的。 马车驻停在原地,谢时深缓缓睁眼,恰好撞见鹿厌乖巧往嘴里塞果子。 谢时深眼底掠过难以察觉的笑,突然问道:“早膳可用了?” 鹿厌点头说:“出门前刘管家给我塞了卤肉包。” 谢时深缓缓道:“你随我行至宫道便离开,若生意外切不可轻举妄动。” 鹿厌认真颔首,他牢记今日所杀之人,心想绝不会让任务失败。 时至夏末,晨起的朝阳带着清凉,雾气弥散在空中。 鹿厌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注意到四周来来往往的官员。 离得近的官员会上前给谢时深行礼,但不知为何,这些人不似平日那般规矩,眼神乱扫,窥探着鹿厌的出现,奇怪谢时深为何带人上朝。 离得远的官员,在雾中瞧不清他们的模样,自然不会发现这厢的异样。 鹿厌一旦提高警惕时,对事物的察觉能力变强,与平日的迷糊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虽认不出官员姓甚名谁,但来来往往多了,也能对比出不同。 当他想要暗自提醒谢时深,却见谢时深先朝他投来目光,微不可察拨了下头,示意不必在意。 因为他带鹿厌出现,是为了掩盖离京的行踪,让人误以为鹿厌贴身伺候从未离开。 主仆二人正值目光交汇之际,突然听见一道喊声自侧方传来。 “好巧啊,谢楚今!” 鹿厌闻声看去,只见一袭蟒袍拨开晨雾行至跟前。 来人不是杨祈修又是谁? 鹿厌刹时记起东宫发生之事,默默垂头退至谢时深身后。 谢时深一如既往,对杨祈修先行一礼。 杨祈修有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错觉,御前对峙带来的惩罚忘得一干二净,见到谢时深如此恭敬,连忙上前扶起说:“你我不必如此见外。” 他得话虽说给谢时深听,视线却落在鹿厌的身上。 四周的官员见状能躲便躲,快步离开原地,毕竟谁人不知这位太子行事诡谲,完全猜不透心思。 鹿厌察觉到他的目光,悄无声息挪了挪脚步,利用谢时深挡住自己,心想身在宫门前,太子就算再癫也不至于胡闹。 谢时深将挡了个严实,但并未阻止杨祈修的胡作非为。 杨祈修故意绕开一些,探见鹿厌的模样,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嘴上更是没个正形。 他朝谢时深道:“楚今,孤从前见你便觉得亲切,尤其这几日,听了些不实的传闻,有意向你打听几分,若是旁人胡说八道,孤立刻派人去替你消灾。” 想必是广和楼的风声传开,谢时深明知故问道:“臣也听说一二,不知和殿下所闻是否同样?” 杨祈修笑道:“原来你有断袖之癖非虚,那日在御前果真错怪你了。” 他口无遮拦高声说着,不顾四周循声投来的斜视。 谢时深坦然道:“殿下见笑。” 杨祈修挑眉,逼近他说:“既然如此,孤倒是有一妙计。” 说话间,他歪着头光明正大紧盯鹿厌,一字一句道:“孤近日得了一美侍,不如与你换着来玩,你看如何?” 鹿厌闻言心头蓦然一紧,背脊瞬间发凉,下意识看向谢时深。
第28章 杨祈修的随从听闻后脸色微变, 各自埋头在身前,不敢观望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鹿厌则悄然抬首,视线落在谢时深的背影上。 人人皆知太子阴晴不定, 不知他有断袖之癖前,百官对他伪装的一面赞不绝口, 帝后疼惜,百姓敬爱,可谓是前途无量。 众皇子中, 除杨祈修外,便只有杨奉邑能与之一争高下。 可惜杨奉邑母妃地位远不及皇后, 最终争储失败被封作睿王。 然而, 杨祈修偏偏在入住东宫被传出断袖,臣民对此颇有微词。 有人猜测此事和睿王有关, 彼时睿王正于宫中请安,杨祈修怒发冲冠进宫质问,不料破门而入时,发现皇帝端坐其中,目睹他出尽洋相。 一夜之间,杨祈修性情大变,口碑一落千丈,行为举止愈发肆无忌惮,活得随心所欲, 性子多变,喜怒无常。 眼下他口无遮拦, 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他人, 面对如此蛮横的行事作风,旁人敢怒不敢言。 何况此刻立于宫门前, 仗着身份悬殊,谁又敢落了他的面子。即便拒绝后能平安无事度过此劫,又可还有命再见明日的太阳? 谢时深不动声色望着他,气氛莫名僵持不下,杨祈修看了看天色,眼中有些不耐烦。 “你若是不说话,孤便当你默认了。”他自作主张下了决定,按捺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搓着双手朝鹿厌走去。 然而,着才跨出一步,鹿厌竟消失眼前。 杨祈修被迫顿足,骤然抬首,盯着挪步挡道的谢时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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