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拙取出的奇门兵刃弯似月牙,尺寸仅有两掌, 莹白似玉,温润光洁, 握在他纤细如葱根的手指间,居然分不清哪一边更白皙细腻。 这看似好像一个稍大佩饰般的奇门兵刃,在刘若拙指尖轻轻甩出, 发出犹如凤凰清啼的鸟鸣之声,朝姜晞的左臂飞旋而来。 姜晞以守代攻, 沉着应对,手中「慈悲」划过一道圆弧,剑尖恰好点中月牙刃侧方力道最薄弱的一点。 只听叮然一响,宛若佩环叮当之声,月牙突然一滞,却并非因此破裂或倒地, 而是倏忽换了方位飞旋,以更快速度骤然射向姜晞脖颈,那纤薄的弯弯月牙儿,在利风下呼啸,就要切断他的咽喉。 姜晞下半身不动, 上身忽地反下腰去, 宛若一只拉满了弦的弓,一个“铁板桥”, 月牙儿贴着他的额面滑过去,像一只脱离了牢笼的鸟儿,在姜晞的身后环绕飞行一圈。 所过之处,数个阻挡月牙的拳头粗的枯瘦小树,尽被无情切断,树枝倒地折断,彼此缠绕,发出噼啪脆响,激起烟尘无数。 姜晞刚刚直起身时,月牙绕过一圈,再次朝他脑后飞射而来。 刘若拙没有行动,只是站在原地,笑吟吟地凝睇姜晞。 姜晞也没有动,双脚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钉在本来的位置,他反手将剑斜挑而出,再次点中月牙薄刃,击飞月牙。 剑身又猛地一抖,在空气中劈下,却恰好在劈至最低点时,一剑斩中绕圈飞旋而来的月牙,仿佛月牙是特地朝着他挥剑的方向而来一般,力量与技巧,皆妙至毫巅。 喀! 月牙将要软软倒地,姜晞抬脚就要踩中它,那失去了力量推动的月牙却又突然间活了一般,嗖地从姜晞脚底飞滑而出,重新落在了刘若拙的手上。 “寻常人大约第一招就被削去了头颅,你却只看了一次,便破了我的招数,实在很了不起。” 刘若拙话语之中带有唏嘘之意,语气却更兴奋,双目灼灼生光,紧盯着姜晞: “你的招数干净利落,出手却格外谨慎,能使三分力的,绝不使出五分力,真是奇特……你是暗卫,用的杀人剑法?不,暗卫的剑法不该有这样强的机变。你使得是《玉龙剑发》?不对,转变之间难免太过圆润……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若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便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姜晞声音平静,他望着刘若拙,感到有些棘手,此人没有使出任何多余招式,便已摸清了姜晞的根底,实在是难以忽视的大敌。既如此,姜晞就要用一点智谋了。 刘若拙微微一笑:“好啊。便这样吧——” 他再次弯曲手指,将手中月牙直直抛丢而出,玉色奇门兵刃飞旋而至,来势汹汹! 姜晞略微侧身,反手握剑,轻轻一抖,剑尖挑开月牙,口中仍在说话,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气弱,显出极强的内息与体魄:“我确实曾经是暗卫,也修习过《玉龙剑法》,只是刚才与你打斗时,临时想出了两招,将其融会贯通罢了。……你为何脱离队伍,一人前来?” 刘若拙微微一笑:“自然是想要杀人,想要见血了。” 「融会贯通」。 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做来却难如登天! 杀招剑法本是凌厉凶狠的路数,敌人若不死,死的就是自己,剑出鞘,不见血便不能还。 《玉龙剑法》却是轻灵迅捷的路数,走的是源源不断,生生相息,回转不绝的路数,一招跟着一招,绵绵如江河浪涛,大开大合,要求人心境开阔,绝不能贪恋一招一式的小利。 这两门剑法,驴唇不对马嘴,旁人练了一门,绝不可能练会另一门,更遑论将两者结合,还在电光火石之间悟出新招,以此迎敌? 更别说姜晞第一次应对月牙时,还只能以铁板桥应对突然的转折,但第二招时,便已能预判月牙的落点,以此格挡击落,甚至差点废了刘若拙的武器…… 刘若拙双眼微眯,心中却颇为震撼。 ——此人的武学天赋之可怕,几乎不下于当初看一眼旁人武学,便能熟练运用更甚于修习数年之人,简直达到不可置信程度的“武林神话”齐天骄! 这样的武学天才,杀起来岂不更令他热血沸腾? 月牙在姜晞周身飞旋四转,犹如玉色的飞蛾围绕烛火,伴随着接连不断,绵延不绝,连在一起的叮叮当当之声。 姜晞仿佛化身一位高明的乐曲家,手中的长剑是丁字形的木槌,飞旋的月牙是编钟,他一次次奏响,绝美的音律中透出杀机四溢的狠辣。 一点雪片轻轻飘落。 越来越多的雪花如鹅毛般洒落大地,落雪纷飞,月牙环绕,剑出如龙,剑影如云,身形笔直似松柏,孤立天地之间,宛若惊鸿绝影。 ……刘若拙几乎看得痴了。 他兴奋至极的心突然静下来,纤细手指轻轻颤动,原本白皙如玉的指尖泛出淡粉之色,十指尖尖,好似初绽花瓣。 “这样的人,死了好像有一点可惜啊……” 刘若拙出神凝望,喃喃自语。 月牙飞梭如影,姜晞静若磐石,手腕翻转,出剑点点似寒星。 起初,姜晞还能以视力看清月牙飞旋痕迹,但很快,月牙越转越快,变成了一抹模糊的玉影,分辨不清。 他便干脆闭目不看,而是用听力捕捉风中细弱的声音,并以此反击。 雪花飘落,下雪的声音细微却嘈杂,打乱了姜晞耳中月牙的声响,若是这样下去,他必定会死于美丽而可怕的月牙之下,但姜晞终于已看清了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某种「东西」。 那是一根丝线。 比绣娘手中劈做八份的绣花丝线更纤细,比切开乱石的钢线更坚硬,比乐器上绷直的弦线更柔韧。 那是一根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只能以感官「察觉」的线。 一根用内力编织的线! 线的这一端密密麻麻缠绕着月牙,另一端则系在刘若拙五根手指的指尖,无形的线从指腹弹出,随着刘若拙的心意恣肆变化。 何其诡谲、何其神妙! 这世上,除了《清神控心大法》,还有什么武功能达到如此地步? 姜晞终于试探出了刘若拙的武功。 “呼……”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温热吐息被寒风化作白气。 姜晞的手动得更快,只是刹那之间,便已用剑尖把月牙粗暴弹开。这一次,月牙弹飞极远,到了数十米之外,才掉头转回。 就是这一瞬间。 姜晞朝空无一物的面前,挥出一剑。 剑光似紫气东来,断蛟刺虎般凶狠挥下,雪花触碰到剑身,纷纷被四散震开,以至于竟然出现挥剑斩雪幕的奇景。 啪! 那根系住月牙与指尖,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内息之线,断裂了。 月牙倏然摔落在地,刘若拙双眼之中放射出极其璀璨的神光,脸上笑容更甚,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左手垂下,微红的指尖已变得酡红,一滴滴鲜血顺着指甲缝隙滴落。 “你是如何发现的?”刘若拙忍不住问。 姜晞持剑立于远处,平静道:“用耳朵听,用眼睛看,用心感受。” 刘若拙盯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突然觉得他很有些可爱之处,忍不住笑了:“你瞧着年岁不大,有二十了么?你怕是要叫我一声叔叔了——哎呀,我此生唯一一次,被一个小孩子看破武功隐秘,一剑斩伤,实在丢脸,也实在有趣。” 刘若拙面目年轻,肌肤细腻,风姿动人,分明是二十岁出头的样貌,却原来是一个年过四十,驻颜有方的中年人。 “既如此,我只能忍住杀了你的渴望,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了。以后你便做我的养子,侍候在我旁侧,与我同食同眠,共享荣华富贵。” 一边说,刘若拙一边忍不住笑,双颊晕红,语调愈发轻柔: “我替你寻一个挂名官职,教你武功,送你一个大宅子,除了美女,你想要什么我都肯给你,只要你与我日日一道生活,不知有多快活……啊,真好,我又忍住了没有杀人。这次可是你的功劳,晞儿。” 刘若拙突然开始肉麻地称呼姜晞为“晞儿”,语气格外亲昵,仿佛他们此刻已经不再是敌人,而是父亲和养子。 姜晞面对那张清秀隽丽,神态温柔的脸孔,听着他的柔声软语,心神居然倏忽荡漾一瞬,恍惚了一霎那。 ……不好! 姜晞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身形本能暴退。 刘若拙张开双臂,他周身竟然有数万根丝线骤然升腾,如波涛洪流般朝姜晞劈头盖脸地刺来! 那一瞬间的恍惚,足以叫姜晞的皮肉接触到无形的丝线。 姜晞猛然翻转手腕,顶尖剑法不容迟疑地挥洒而出,一根根丝线被粗暴斩断,但丝线实在太多太密,姜晞的手腕被刺入一根,整个腕骨就酥麻了,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这一顿,其余丝线便疯狂包裹而来,一根根刺入了姜晞的后颈、肩膀、手肘、手腕、后腰、大腿、膝盖、脚踝…… “唔……!” 姜晞惊愕发现,自己此刻居然完全无法驱使身体了,仿佛牵线木偶。麻痹与冰冷进入骨髓,他拼尽全力想动,却仍然无济于事。 刘若拙喘了口气,满意翘起唇角,手指轻轻滑动:“晞儿,爹怕你乱动,就多给你种一点灵线,你可不要怪罪爹爹。” 姜晞发现,他的手自己动了,一点点将「慈悲」收入剑鞘之中,抬起脚,一步步朝刘若拙走去。 刘若拙温柔含笑,张开双臂,等待姜晞拥他入怀,笑吟吟道: “你也许会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你会习惯的。不仅如此,你还会越来越喜欢。等你能满心欢喜地唤我爹爹时,我会放开你的,晞儿。”
第99章 姜晞双目圆睁, 死死盯住刘若拙。 他颤抖着,动作缓慢而迟钝,犹如未曾上油的机关般迟滞停顿, 每走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刘若拙喘息得越来越急,颊边晕红更深, 清秀面孔仿佛醉酒般泛起可人的嫣红,慢慢笑道:“你这么拼死抵抗, 也是斗不过我的,谁叫我比你多练了二十来年的武功呢?不要抗拒,来吧, 到爹这里。” 姜晞冷冷道:“我有自己的亲爹,你算什么东……呃。” 话语说到一半, 姜晞的舌尖突然一麻,一根丝线刺入了他的舌根,整根舌头都冰冷麻木得不再属于自己,喉结上下滚动,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刘若拙温柔一笑:“你瞧瞧你,都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爹教你该怎么回话。” 姜晞感到自己的舌头卷曲起来, 声带震颤,违背了他的意愿发出自己的声音:“……孩儿会永远陪在爹的身边,做个乖孩子。求爹疼我。” 这是什么话?姜晞说出了永不可能说出的话,心里一阵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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