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森冷的杀机尽数掩埋在深不见底的水下。 那些匆匆的响动惊醒了许多阴暗中蛰伏的生物,一条滑腻的蛇游动着在草木间穿梭,被血腥味刺激吸引,悄无声息爬向青石。 青石边缘,有一滴一滴流淌的温热鲜血,源自于上方昏睡的姜晞。 蛇探出信子,感受空气中的信息,直到确认猎物不能动弹,受伤严重,才放心地弹射毒牙,张开蛇口,朝姜晞咬去。 哗啦! 姜慈骤然从水中脱出,噗呲一脚踩烂了蛇头,粗喘着踉踉跄跄走向姜晞。 走到一半,他双膝无力,半跪下来,几乎是膝行了几步,才勉强够到青石边缘。 姜慈痛苦地喘着气,额角有鲜血从发丝之间缓慢流淌下来,一只手与一条腿只能勉强使用,伤痕深刻而残酷。 “姜晞,姜晞……” 姜慈勉强叫了几声,看姜晞依然昏迷不醒,咬紧牙关,把他抱紧在怀里,朝深潭边缘,幽深无比的黑暗之中走去。 一边走,姜慈一边冷冷地自言自语: “李玉宸,你若再抛下姜晞,与我争夺我的身体,我便直接了当地去死,你这辈子也别想得知你母亲的下落……咳咳。” 他说话一半,身体微微弓起,咳出一口血块。 姜慈用尽全力带着姜晞离开深潭,走了约莫百步,身后水中哗啦一响,钻出个伤痕累累的老人,雪白的须发被鲜血沾染,凄惨程度比姜慈更甚。 李不屈仍然没有死。 李不屈的眼睛死死盯着姜慈的后背,他也走得缓慢而艰难,但咬紧牙关,一步步追向姜慈,喘息之间,鲜血不断涌流。 姜慈心知肚明,他们两人现在都身受重伤,几乎难以行动,剩下的时间,只有熬。 看谁熬得死谁! 姜慈咬牙切齿,却是一刻都不敢停下脚步,喘息着道:“李不屈,你一把年纪,怎么还不痛痛快快地死?” 李不屈在身后追他,冷笑连连:“我若是死了,怎么睁眼看你如何下场凄凉呢?” 姜慈骂道:“亏你还自诩正道魁首,做出折磨旁人心爱之人这等卑劣之事,简直叫我作呕!你比我这个恶人更恶、更坏!” 李不屈冷笑:“你叫人去找我的女儿,莫非就很光明正大?咱们顶多半斤八两罢了。若放走了你,任由你得到两门绝世武功,肆虐天下,蹂躏众生,不如我用我的命,把你留在这里。” 姜慈更生气:“你跟朝廷苟且,做朝廷鹰犬,还敢说自己为了大义?我听你说话,简直想吐!” 李不屈不生气,反而很冷静:“你尽管去吐,我一定要杀了你不可!今日,你我一起死在这深涧之中,倒也很好。” 姜慈勃然大怒:“谁跟你一起死?哪怕是死,我也要跟我的爱人一起,跟你死?你自己去死吧!” 李不屈呛咳鲜血,缓缓道:“这可由不得你。此处没有人迹,又狭窄逼仄,顶端颇高,我们两人手脚都折断受伤,爬不上岩壁……呵呵,若是真死在这里,也算好事一桩。” 这两人一边互相辱骂,一边缓慢而艰难地前进。 内息已被榨干,身体又受了格外严重的伤势,走动之间,脚下踩踏出带有血迹的湿痕。 姜慈走着走着,人已有些头晕目眩。 他们走到了一处死角。 有些岩壁夹缝之间,可以通向外界,然而此处却没有这样好的运道,他们最终只看见了坚硬而冰冷的高耸岩壁堵塞,将缝隙尽数填满。 死路。 绝境。 姜慈停下脚步,盯着漆黑的岩壁,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再寻求出路,而是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把姜晞放下。 姜晞的脸颊贴在崖壁上,蜷曲起来时,在姜慈的眼中,既可怜,又可爱,让他回想起过去,第一次见到姜晞时的心动。 姜慈只需要完全属于他的东□□属于他,谁也不可染|指的东西。 那时候的姜晞,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羔羊,躺在祭台上,缄默地等待被燔|祭的命运,那双死寂的眼睛中看似什么都没有,实则仍然尚未对这个世界失去生存的希望。 ——他在等待不可能存在的、活下去的「希望」。 那一瞬间,姜慈心中涌起的是狂喜。 他意识到,只要自己抓住了眼前这只可怜又可爱的羔羊,那么他便是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绝不会因外界的任何因素而离开。 只因眼前这个悲惨无比的可怜人,竟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渴求有谁能够需要他。 姜慈会得到一只心甘情愿奉献的忠犬——只要他肯轻描淡写地伸出手。 于是,姜慈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了。 当初的爱欲混杂着太多其余的东西,现在再去想,再去看,竟然有些惭愧悲哀。 姜慈知道,自己对姜晞其实并不是很好,因此他在试图得到姜晞的真心这一过程中,强迫自己改变,变得稍微好一些。 原本……如果真的可以做到的话……说不定他们两人,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姜慈望着姜晞微笑,笑容之中,带有苦涩与叹息。 在尚未面对“姜晞会死”这一困难时,姜慈的回答是毫不犹豫的,他非常相信,自己可以带着姜晞一起去阴曹地府,叫他陪葬,叫他失去生命。 但是,姜晞在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之后,即将断气之时,姜慈用自己续命的丹药喂给他;李不屈在想要杀死姜晞时,姜慈本能替他挡下了攻势。 此刻望着奄奄一息的姜晞,姜慈的心中不是“若是我死了,正好他也会死,我们一起死”的快意潇洒,而是“为何人世间如此悲苦?为何我的心爱之人非要死不可?”的愤怒与痛惜。 姜慈终于不能再欺骗自己。 ——他不想让姜晞去死,他其实更想和姜晞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姜慈只是害怕姜晞会在他死去之后,找燕渡,找明灿,找其他人,代替姜慈在姜晞心中的位置。 只要一想起那样的可能,姜慈的内心便如煎熬般痛楚。 姜慈闭上眼,再次睁眼时,神色已变得冰冷。 他转过身去,直面踉跄而来的李不屈,缓缓道:“我早已想杀了你,李不屈。从见你第一面起,就已经在想了。” 李不屈一步一步走到了姜慈的面前,扯开唇角,鲜血淋漓的牙齿与舌头,是他死死咬住唇舌,发狂般疯癫的证明。他一字一顿道: “真是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姜慈深呼吸,运气时筋脉隐隐作痛,被榨干的丹田干涸无比,他强迫自己拼尽全力,鲜血涌上脸颊,让他的眉目之间有青筋隐隐鼓动,狞笑道: “还好这一战没有其他人旁观,否则看见圣教 教主与武林盟主,最后竟然像市井泼皮一样在地上撕打,实在有些难看啊……” 李不屈低低地笑了: “人在死之前,无论怎么狼狈,赢家都比输家要好看的。” 姜慈与李不屈,如垂死的恶虎与老朽的雄狮一般,在最后的时刻,宁死也要咬下对方的一块肉,叫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 姜晞像是从水中浮起一般,慢慢苏醒过来。 他听到了犹如蛛丝般轻柔而纤细的风吹之声,那声音格外熟悉,又有些陌生,叫他心生迷茫。 等他慢慢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头顶的岩壁呈现夹角无限延长,将天空渲染得犹如一块被裁剪下来的橙黄色碎步。 悬崖……对了,他掉下悬崖了。 姜晞本能四处张望,看见了两个躺在地上的人。 一个半坐在地上,浑身脏污,湿了又干,凌乱长发垂下来,缓缓地喘息着,他双腿血肉模糊,一只手以怪诞的姿态歪斜着,在他的身侧,躺着一个死人。 死人是李不屈。 那么,还活着,还在喘息的那个人,就是……姜慈。 姜晞瞬间意识到,姜慈与李不屈之间的一战,姜慈胜了。 他忍痛爬起来,缓缓朝姜慈走过去。
第76章 姜慈受伤极重, 尤其是手脚,几乎难以行动。 可以想到,李不屈在与他搏杀时, 一定拼了命地在姜慈的手足留下伤痕,好叫他爬不出这岩壁陡峭的深涧。 姜慈似乎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望着姜晞,神色有些惊喜:“你醒了?感觉如何?” 姜晞此刻已经习惯了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 他缓缓坐在姜慈身边:“还好。只是,我们现在怎么办?” 姜慈长舒了一口气,眉头紧皱:“目前, 只有等。” “等?”姜晞望着他。 姜慈点头:“不错,等。等周娇娥带人来营救我俩。” 对了, 还有梅天王呢……姜晞恍然,点了点头。现在这样的情况,确实只能依靠周娇娥了。 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下来。 天色已经逐渐暗淡,深涧之中缺乏阳光照射,阴冷的雾气蔓延开来, 水珠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顺着皮肉融入骨髓,在血管间游动,带来冰冷的刺痛。 姜晞打算在彻底天黑之前,准备一些东西。 他站起身, 走向深潭。 “你做什么?”姜慈忙问, 似乎很是紧张。 姜晞老实回应:“捕捞一些鱼,或是其他东西, 生火吃下去。等待的时间里,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再顾忌是否会被人捉住了,若是浓烟滚滚,叫人发现,也许还能早日摆脱如今的麻烦境地。 姜慈却是摇头:“不必了,我现在的样子,恐怕不能保护你,若真有敌人来了,也是麻烦。我怀里还有些干粮饼子,你拿去吃吧。” 姜晞沉默片刻:“我不饿,教主怎么不吃?” “我有内力,论忍饥挨饿,比你强一些。”姜慈长长地出了口气,声音格外疲惫,“你现在情况比我更差,不要再照顾我了,先顾着你自己吧。” 姜晞不语,重又坐下,安静贴住姜慈。 天终于彻底黑下去。 狭窄而逼仄的天幕之上,一颗颗明亮的星子升起来,虽看不见月亮,星辰却在轻薄而冰冷的雾气中显得朦胧温柔。 姜慈伸出手,轻轻搂住姜晞。 他的手臂上,皮肤青紫,血已经干涸,黏住破损的衣物,显得很可怕。 但他的声音却出乎预料的柔和,似乎眼前的绝境,对姜慈而言,已算不了什么: “吃一点东西吧,就当是为了我。” 姜晞望过去,失去了内力之后,他的视力也变得差了,无法看清黑夜中姜慈现在的表情。 但从语气的温柔里,姜晞意识到,他昏迷之中,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以至于姜慈的心境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但是,究竟这变化是好是坏,他无从得知。 他只有低声回应:“是。” 姜晞伸出手,按在姜慈胸前,依然温热的身体,胸腔中的心脏跳动有力,他以不触痛姜慈伤势的轻柔力道摸索片刻,找到了那包很小的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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