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兄燕渡留。」 除此之外,信件下方,还垫着一个小小的弯月形状青玉佩。 姜晞起初以为,这玉佩是燕渡给了小夫妻的那个,但仔细看去,才发现小夫妻的是左半边,它是右半边。 ……虽然之前确实想过,燕渡手里的半截玉佩,是不是跟其他人有了约定,才互相拿了一半的。 但现在看来,这两半玉佩都在燕渡一个人的手上。 确实是他的作风…… 姜晞望着玉佩,检查过后,默不作声地把它收下了,手掌在被子里一探,摸到犹存的温热,知道燕渡并没有走远。 他的身子已轻飘飘地跃起,在周围转了一圈,找到了泥地里半个很淡的鞋印,脑海中浮现出燕渡脚下一踏,身子便模糊起来,整个人跨越到数尺之外的模样。 顺着方位向前,姜晞在自己额头往上一点的位置发现了一根有些歪斜的树枝,折断的部分摇摇欲坠,并非是有意为之,而是因为身材高大没有注意,擦过去了而已。 方位是……西边。 姜晞如蛇滑入草丛般,融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 燕渡留下的种种蛛丝马迹,在姜晞的眼中都一目了然,虽然他走得早,但不消片刻,姜晞便已追上了他的步伐。 姜晞并未刻意靠近,而是远远吊在燕渡的身后,仿佛一抹幽鬼般阴魂不散。 他跟随燕渡不断前进,从贫瘠的村子抵达繁华的城镇,绕过博安城的大街小巷,来到了一处从外部看起来,与整条街道其余宅邸的修饰无甚差别,显得格外普通的富户宅邸。 燕渡身形一闪,人已进入了宅院之中。 姜晞轻轻贴在墙壁边,浑身肌肉一点点隆起,呼吸心跳已至最低,缓慢而无声地潜入其中。 宅邸内部别有洞天,光是护卫就有足足四十个,每一个都身兼上乘武功,且彼此之间组成队伍,互相保护,形成掎角之势,严格而可怕,密织成一张大网,将整个宅邸笼罩。 与江湖组织的散漫不同,带有军队的风气…… 姜晞小心翼翼缩进了人眼视觉的死角之中,缓缓蜷曲身体,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继续朝里潜入。 他已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沉寂的、但又恐怖至极的气势,只怕能与教主一较高下的武功高手,正在宅邸之中守护! 再潜入得深一些,恐怕姜晞便再也出不来了。 姜晞也不贪心,闭着眼,视野进入一片黑暗,蜷曲的身体仿佛一点点变冷,逐渐对周围的感觉麻木起来,鼻子似乎突然成了摆设,泥土的气味渐趋消失,最后,只有听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大。 ——草木摩擦、虫豸在泥土中翻滚、巡逻之人的心跳与呼吸逐渐连成一线,如同曲谱般带有跌宕起伏的韵律。 最后,在纷乱而无用的心跳呼吸中,找到了属于燕渡的频率。 砰砰、砰砰、砰砰…… 呼……呼……呼…… 燕渡有节奏地呼吸着,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随着声带的震动传递而出,清晰至极地传递到了姜晞的耳边。 “——秦王殿下,王府被盗窃的那一批弩弓与箭矢,已经找到地方了。”
第45章 ——秦王! ——这宅邸中的主人, 果真是秦王! 姜晞沉心静气,继续聆听。 回应燕渡的是一个清澈而柔和的男声,格外年轻, 带着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 “找到就好。方思发现端倪,替我去找,什么都没找到不说, 人还陷进去了。多亏了燕大侠出手相助,这批弩箭才能回到我的手心里啊。” 丢失了弩箭乃是破天的大事, 但在秦王的口中,似乎对此不以为然,连道谢都带着几分客套的敷衍。 燕渡倒也没在意, 只是沉声道:“在下多嘴一句,弩箭乃是朝廷的军中重器, 还请秦王殿下多做准备、小心保管。若有下回,在下恐怕就很难再找到了。” 秦王哼笑一声,缓缓道:“这是燕大侠对本王的教诲么?” 燕渡沉默几秒:“岂敢?” 啪的一响,似是扇子一格一格收起,轻敲在掌心。秦王轻笑:“那就好。我还以为欢喜门终于可以做朝廷的主了。” 燕渡叹了口气:“是在下失言了。” 秦王淡淡道:“乡野草民,对本王这般语气, 何其不敬,确实失言。叫你一声大侠,你真当自己了不起了?比起多管旁人的闲事,还是多多注意自己的性命吧,省得哪天一睁眼, 人已灰飞烟灭!” 说到这里, 有一声突兀的轻咳,遏制了已经渐趋险恶的氛围。 姜晞心中一凛——此人便是那个镇压宅邸的顶尖高手! 那高人声音极为婉转, 男女莫辨,低哑柔和,听起来年纪并不大:“王爷,圣上前些日子还关心您的身体,近来您为着此事十分操劳,今日时候不早,您可要早些休息?” 秦王被打断,也不再多说,嗯了一声。 离去的脚步声之后,婉转柔和的嗓音又道:“燕大侠,实在对不住,王爷他天性爱胡闹,并非是有意的。这番欢喜门与朝廷共成大事,又协助朝廷发展百禄门,实在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所需,尽可来找咱家。” 燕渡哈哈一笑:“无妨无妨,公公实在客气。那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姜晞心中暗忖,那高人居然是一个太监……看来还是地位不低的大太监,只是当今朝廷素来低调,姜晞实在想不出此人姓甚名谁。 不过,百禄门果真与朝廷有瓜葛! 完成了任务的姜晞心中舒缓一些,他继续静静聆听。 那太监温柔笑道:“燕大侠为了江山社稷身负重伤,还请多留几日,待你伤势好全,再谈其他。” 燕渡:“好。那就劳烦了——对了,这事圣上可知道?” 太监:“自然是知晓的,为此还训斥了王爷一番。不出几日,圣上便会下达旨意,昭告天下了罢。” 这么严重的事情,居然只是训斥几句?别说剥夺爵位、削减封户,甚至连罚钱和禁足都没有,看来当今皇帝,对秦王的宠溺与疼爱,已经远远超乎常理了……姜晞听了,心里也有点惊疑。 燕渡似乎也被哽住了,沉默片刻,才有些尴尬地没话找话:“……是吗?天家兄弟相亲相爱,和睦共处,是喜事啊。” 太监呵呵笑着,又与燕渡寒暄了两句,声音才落下来。 姜晞知道,现在偷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是时候离开了。 他又一点点缓缓地、谨慎地离开了宅邸,悄无声息地远远走开,直到再也感知不到那位顶尖高人的气息,才倏然跃起,运足轻功,迅捷无比地飞驰而去。 姜晞回到了他与燕渡曾经待过的村子。 他走进茅草屋,望着地面上的旧被子,垂下眼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躺下去,蜷缩在茅草上。 听着窗外隐隐的蝉鸣鸟叫,姜晞的意识逐渐模糊。 突然,他猛地睁眼,侧过头去,听见外头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正在轻轻地呼唤着他: “姜晞,姜晞,快出来——” 是那只黑色羽毛的鸟儿的声音……?姜晞迟疑地爬起来,慢慢走出去。 果不其然,鸟儿正站在枝头,见他出来,落在了他的手腕上,抬起自己的一只爪子。 脚掌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袋子,看起来份量不重,但鸟儿本就只有手掌大,因此带着东西,飞得反而很困难。 “拿走!拿走!” 鸟儿一边说,一边抖动着红色的爪子。 姜晞有些迷茫地拆下袋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为什么给我钱?”姜晞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看鸟儿。 鸟儿在他手腕上蹦跶两下:“他喜欢你的面具,每天戴着入睡,不想还给你。这些钱是他的买面具钱。” ……姜晞一时之间,居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应。 贺璞玉居然喜欢他的人皮面具? 姜晞脑海中浮现了“自己”穿着纸衣服,身边漂浮着鬼火,双手放在小腹,安然躺在棺材中,闭目休息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诚恳地说:“何必用钱来买?面具算是我送给贺堂主的,只是希望贺堂主若无必要,莫用我的脸在旁人面前出现……” 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我会转告他!钱你收着!” 姜晞:“……” 算了,贺堂主至少给了他钱…… 姜晞接受了现状,把钱收回怀中,又回头走进茅屋。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 温暖的阳光照进了阴暗的茅草屋。 柔和的清风吹散了沉郁的空气,姜晞已睁开眼,阳光之下,双目犹如黑曜石。 他将旧被子整理好,归还了那对已经不再畏怯,反而有些态度热情的小夫妻,并向他们提出了告别。 在婉拒了送别与食物之后,姜晞以双脚丈量大地,独自一人离开了村子。 他既然来博安城时光明正大地来,离开博安城时也要光明正大地走。 今日白天的博安城气氛森严肃穆,数个身穿甲胄、佩戴武器的兵卒结成队伍,在街道上巡逻,目光如电。 往日里本该出摊的商贩,此刻也没了踪影,只有一两个大酒楼还开着,但也人迹寥寥。 有些繁华些的地段,地面上湿漉漉的,青石砖的缝隙之中有洗不去的暗红色污渍,空气中漂浮着一层很淡的血腥味。 行人也颇为紧张,一户户人家彼此结伴,不敢有人单独行动,姜晞走到城门口,看见排了老长的队伍,这些都是要出城的百姓。 城门上有一队弓箭手整装待发,目光如电地扫射着排队的人群,门口的守卫从两个人换成了十个人,各自列阵成横排,都体格强健、神完气足,与先前见过的有些懒散的门卫截然不同。 姜晞想了想,老老实实排上队,跟着队伍一点点往外磨。 他发现秦王居然出现在博安城时,就有这样的预感了……果不其然,今日白天,那些在街道上肆虐的“蛇头”的人,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不知是死了,还是被抓了。 昨晚他安安分分地睡觉,在他睡觉时,朝廷的人已经接管并解决了一切。 身后有几个要出门的人家正在排队,他们细微的低声交谈传入了姜晞的耳中。 “父亲,今日这是怎么了?我们为什么要走?” “没见到那些富户人家的门口都守了人么?朝廷来人,将‘蛇窝’捣毁,救出不少拐卖了的人,还搜出不少的弓弩盔甲,马上就要再进行一次极大的搜寻了。” “朝廷捣毁了‘蛇窝’?这不是好事吗?他们前几日借口找人,挨家挨户地踹开门锁,强行掳走了好多的女人孩子,连家里的粮食钱财也要抢夺,实在太可恨了!若非官府出手,妹妹也回不到家里。若是留下,能不能拿回我们的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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