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躺在塌上,长发披散在身下, 眼睛失神地望着杏黄的帐顶, 本该苍白憔悴地脸色在锦被的温暖下,浮现出两抹红云,像海棠花一样娇柔。 夜已然过去了。 陆云朝穿戴整齐后, 如往常一样在书案前处理一些事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通报之声:“殿下, 049求见。” 陆云朝放下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地脖颈, 道:“进来。” 少年暗卫049身着利落的玄色劲装,进门后,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走到陆云朝面前,恭敬道:“禀殿下, 熙王今晨离京了,可要派人跟随?” 陆云朝闻言一愣, 他可没有让人监视陆信渊。 “是谁, 让你打探熙王的动向的?”陆云朝面有不虞, 是谁敢擅自差遣东宫暗卫, 而他竟然不知。 049更是愣住了,难道这不是奉的太子旨意吗? “是……”049表面镇定,内心慌得要命, 他可不想背上擅自行事的罪名,明明他每次都是很认真地执行任务, 指哪打哪,绝不抱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049往地上一跪,挣扎道:“属下该死,属下以为这是殿下的意思,是……是队长临走前交代属下的。” “阿七?” “是,队长说熙王挑拨您与他的关系,别有用心,让您小心熙王,属下想,队长这么做,是担心您的安危。”049硬着头皮替江寒酥解释了一句,心道:弟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他还让你做过什么?”陆云朝声音清冷,难辨喜怒。 翻旧账? 049额头上的冷汗都淌下来了,“好像……” “什么叫‘好像’?”陆云朝打断了049的话,他不喜欢这种模糊的回答。 明明陆云朝的语气也没有多严厉,但049就是被吓了一跳,他慌张地解释道:“就是之前有一次,队长也让属下留意过沈国舅。” “什么时候的事?”陆云朝问道,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江寒酥跟在自己身边之后,与沈翊兰只见过一次。 “是您……中毒后不久。”049战战兢兢地答道,生怕这话会招来陆云朝不好的回忆。 果然是那一次,陆云朝记得那天他与沈翊兰发生了一点争执,不过,那只是件小事,他不明白江寒酥为何会对沈翊兰产生戒心。 “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两件事,队长特意叮嘱属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属下以为这是殿下的命令,求殿下恕罪。”049磕头求饶道。 “让你盯人,你可看出什么来了?”陆云朝笑了笑,问道。 049一听,心中一喜,殿下竟然没有怪罪,而且心情似乎都好了不少,他就知道殿下对队长不一般,换做旁人,敢这样擅作主张,一刀砍了都算轻的。 然而随即,他又忐忑起来,“属下无能,看不出沈国舅有何异常举动。” “既然如此,你就去跟着熙王吧,还像之前一样,别让人发现了。” “是。”049领命,眼中是一抹坚毅的光。 陆云朝并不知道围猎场一箭是陆信渊的手笔,但在陆云朝看来,陆信渊确实有些可疑。 陆信渊回京的时机,恰好前有他中毒箭,后有赫连聂成刺杀皇帝,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事成了,京城就变天了。 而且陆信渊为什么那么巧地就在他审问隐年那天,也去找陆云川了呢? 还有陆信渊莫名其妙地突然关心起他的婚事,若不是那天陆信渊说的那些话,他与江寒酥根本就不会发生矛盾。 虽然确实被陆信渊戳破事实,但他也难逃离间之嫌。 甘露殿。 “自从那日在梦境之中见到先皇后,朕就越发想念她了。”皇帝站在窗边,看着屋外萧瑟的景象,深感凄清。 “她的音容笑貌是那样清晰,还和十几年前一样,有时,朕就在想,若是时光能倒流就好了,朕一定会保护好她。”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切莫哀伤过度。” 怀青站在皇帝身后,他见皇帝鬓角处已生白发,口中是悲切之辞,不由心中感慨万千。 自怀止死后,怀青便代替他跟随皇帝左右。 二十余年来,怀青看着他从隐忍蛰伏、励精图治的皇子到杀伐果断、勤政爱民的皇帝。 帝位更迭,新臣来老臣去,腐朽陈俗的废止,新法令的颁布。 到如今,正是一片海清河晏锦绣江山,皇帝心中却一直有根暗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峥嵘岁月、千古功绩,都抵不过美人一颦一笑。 “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不能复生……”皇帝重复念叨着这句话,长叹了一口气,道:“十一弟前几日还对朕说,传闻西域有一神秘部落,掌握着死而转生之法,他说心中好奇,要去一探究竟。” “陛下。”怀青心中一惊,劝道:“此等荒谬之事,怎可轻信?” 皇帝见怀青是这样的反应,心里有些不高兴,“朕自然知道,难道在你心中,朕就是这样是非不分的昏君吗?” “属下不敢,请陛下恕罪。”怀青请罪道。 皇帝冷哼一声,不做计较,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转换了语调,道:“朕倒是也不想做这个皇帝了,若是梅儿还在朕的身边,朕就将这个位子交给朝儿,朕与梅儿两人携手看一看这四方天地、山川湖海,就这样度过余生,该有多好。” 皇帝的眼中是憧憬和温情,还有像望不到尽头的江水一样涌动的哀伤。 这也是皇帝第一次在人前表露要将皇位传给陆云朝,虽然绝大多数人心里都认为陆云朝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但心中所想,和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的。 怀青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陪皇帝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有臣下有事来扰,他看着皇帝整理好情绪,又是一副威严、不容触犯的模样,才退下,隐身于暗处。 陆云朝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陆云琛在他的书房里翻箱倒柜,他发现自己最近功力是越发退步了,见到陆云琛,再也装不出亲和友善的样子。 真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名堂?跑到自己这儿来,说什么昨日来这儿向自己请教学问时,不小心将御赐的玉佩弄丢了,非要找到不可。 “诶?四哥,这是什么?”陆云琛一惊一乍地问道。 陆云朝撇了一眼,便觉心头起火,“这不是你宫里的东西吗,倒要来问我?” 陆云琛手中正是那日小安子交给陆云朝的木盒,想到他们主仆二人的算计,陆云朝深觉耻辱,他以为陆云琛此番是来羞辱他的。 听了他不善的言辞,陆云琛没有生气,反而捧着木盒往他跟前凑。 陆云琛打开木盒,伸手在里面捣鼓了几下,再次咋呼道:“四哥,这里面有东西啊,藏得这么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陆云朝闻言,终于正眼看了过去,他记得那就是一个空盒子,里面的字据全都被他拿出来呈递给皇帝了。 只见陆云琛似乎是打开了盒子底部一层很薄的隔板,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写了字的纸。 栽赃嫁祸,这么拙劣的手段,陆云朝都不想搭理他,想必他一会儿就要说,这张纸上写着如何如何不得了的内容,全都是自己的罪证。 “四哥,这字迹我认得呀。”陆云琛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见了亲人一样的欣喜,“是舅舅写的字。”真是见了亲人。 “哦,不对,他现在不是舅舅了,是谋逆的罪臣。”陆云琛看着陆云朝,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怎么会给四哥写信啊?” 他希望能在陆云朝的脸上看到惊慌之色,甚至幻想陆云朝会痛哭流涕地哀求他。 但是,什么都没有,陆云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不信陆云朝能一直这样冷静,他会打碎他高傲的面孔。 “好,四哥不说话,那我就看看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陆云琛将信纸高举到眼前,读了出来。 信上写,姜博海让陆云朝协助他盗取虎符,事成之后,就拥陆云朝为新帝。 “四哥,没想到你竟然与谋逆之人有如此勾当,别怪弟弟不仁义,我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给父皇。”陆云琛一副怒不可揭、大义凛然的模样,这段话,他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回了,也幻想过很多次,陆云朝在听到后,会如何的惊慌失措,不顾颜面地哀求他。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说出口,我念在你年幼,不与你计较,你在我面前胡言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将这些话传到父皇跟前去?”陆云朝冷颜训斥道。 陆云琛见他不惧反怒,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很是失望,不过,他听出陆云朝不想他将此事告知皇帝,于是以为自己拿住了陆云朝的把柄。 他直接动手拉拽陆云朝,不依不饶道:“你这就是心里有鬼,我偏要让你和我一起去父皇面前分说分说。” 陆云朝一把推开陆云琛,理了理衣襟,怒道:“你疯啦?你知道你这出戏有多么荒唐可笑吗?这盒子可是你宫里的人送过来的,这么明显的栽桩嫁祸你也使得出?更遑论其内容荒谬非常,别说是父皇,你说给这宫中任何一个人听,他们都不会信的。”
第67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二) 两人僵持不下时, 外面通传,皇帝来了。 陆云朝感到有些意外,他看向门口, 正了正神色,起身准备相迎。 陆云琛倒是心知肚明, 皇帝正是他请来的, 他想到了陆云朝可能不敢和他面见皇帝,但他一定要当着皇帝的面,亲眼看到陆云朝一败涂地, 这样才对得起他所失去的,才对得起他心中的怨愤。 皇帝一进来, 陆云琛就将他的“发现”呈递上去,并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自己的看法。 皇帝是被陆云琛以“想与父皇一起探讨一些问题”之由请来的, 因此,当皇帝抱着即将看到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的轻松心情,来到这里,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件乌烟瘴气的事情时, 脸色很明显地阴沉了下去。 陆云朝请皇帝坐下,并让侍女准备茶水, 关于皇帝拿在手中的信, 他只字未提, 他不觉得皇帝分辨不出这件事的真假。 皇帝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信件, 其上确实是姜博海的字迹,而且信上还留了他的印信,皇帝曾见过许多次, 自然认得那是真的。 “太子,你来解释一下。”皇帝语气平常地命令道。 “儿臣也是才见到这封信, 这信是六弟找到的,装信的盒子也是六弟宫里的人拿来的,之前装的是姜博海的犯罪证据,父皇若想查明此事,可以传唤那名宫人。”陆云朝如实且详尽地说道。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陆云琛当即提出异议,“父皇有所不知,太子口中的那人已经畏罪自尽了。” 别说皇帝,就是陆云朝也不知道这件事。 陆云朝没想到陆云琛为了诬陷自己,连身边的亲信也杀,这倒确实有些不好说了,陆云琛一定要说那名宫人就是替姜博海给自己传信的,那就是死无对证,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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