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倒是也不知道,六弟的手段让我刮目相看了,难怪你一直这么自信,倒不如将你准备好的全都说出来,省得你一会儿来一句,一会儿又来一句,让我白费口舌。”陆云朝出言讽刺道。 他看着陆云琛,眼角眉梢尽是冷意,眼中的光像春寒料峭天的溪水,清澈又冰冷。 “父皇,您看看太子这是什么态度?现在明明他才是有谋逆之嫌的人,却是这般的嚣张。”陆云琛恨恨地瞪视陆云朝。 他不明白都到了皇帝面前了,陆云朝为何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最近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来讨好皇帝,而陆云朝,据他所知,陆云朝最近与皇帝一直是不冷不热的状态,显然是不如他得宠。 “孤证难立,此事可还有其他证人?”皇帝并未理会陆云琛的控诉,依法询问道。 “证人?”这件事,除了陆云琛,就只有已经死了的小安子知道,怎么会有证人?陆云琛一时语塞。 “既然没有,那此事就到此为止,休要再提。”皇帝下了定论。 陆云朝听皇帝这样说,心里并没有多少欢喜,虽然皇帝信了他,但实际上却是偏袒了陆云琛。 而陆云琛却不知道,反而大呼小叫地吵嚷道:“那怎么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父皇怎能放任不管?难道您真如昔日大哥说的那样,就是偏心太子。” 这话放到今天这件事情上来说,完全是污蔑,毕竟,若皇帝真有哪怕是那么一分怀疑陆云朝,都会彻查下去,他不查,就是心里明白这件事的原委,也就是,他是知道这是陆云琛在陷害陆云朝的,但他并没有追究。 陆云琛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指责于他,依照他那本就不怎么样的脾气,是该好好痛斥惩罚陆云琛的。 但偏偏陆云琛说的不是“您偏心太子”,而是“大哥说您偏心太子”。 当初,陆云川被贬的时候,曾痛彻心扉地当众指责他偏心陆云朝,他承认他后来是有那么一瞬间反思过自己,不过那也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 今日又被陆云琛提起,他一反常态地询问起陆云琛的意见,“那你想怎么样?”同时,心中又难免对陆云琛感到失望。 最近,他真以为陆云琛改过自新了,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愚蠢,不可救药。 陆云琛一听,又得意起来,“儿臣认为,应该将太子关起来,好好审问审问。” 还真敢说啊,伪造的证据,难道还想严刑逼供不成?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是皇帝和陆云朝共同的想法。 “太子可有意见?”皇帝问道。 “儿臣……”陆云朝看向皇帝,他没想到皇帝会有此一问,毕竟他认为皇帝是不会让陆云琛任意妄为的,直到此刻,他才在这个事件中体会到一点紧张感。 “请父皇定夺。”陆云朝想,还是这样说最好,反正皇帝也不是会为了几句话改变决定的人,若他心中早已做了决定,说什么都不会改变。 皇帝看出陆云朝的犹豫,他确实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可能轻易听从陆云琛,但既然问了他,他也不会完全忽视。 “没有真凭实据,是不可能让你审讯太子的,不过,既然你一定想要一个交代,朕就允许你去查,什么时候查到了再来与朕说,另外,此事事关太子清誉,只能秘密进行,若是泄露出去半分,朕决不轻饶。” 陆云琛方才还得意的心情急转直下,这算是怎么回事?查?子虚乌有的事,让他怎么查?而且还不许将这件事传扬出去,连败坏陆云朝名声的机会都没有。 “谢父皇。” 陆云朝温和的声音在陆云琛耳边响起,他简直怀疑那是对他的嘲笑。 “父皇,怎么能……” “够了,朕的心情都被你们败坏光了。”皇帝喝断了陆云琛的话,甩袖而去。 皇帝走后,陆云琛怒道:“父皇凭什么偏袒你?这信不是证据吗?明明铁证如山。” “我不觉得父皇偏袒我。” “你当然不觉得,因为受益的人是你。”陆云琛怒不可揭,“你没有受到半点惩罚,而我连把你的罪行告诉别人也不行。” “是吗?”陆云朝若有所思地说道:“幸好我……”不像你那么愚蠢。 “你果然在得意了吧,我等着你得意忘形,从高处摔下来的那一天。”陆云琛说完这句话,便气愤地离开了。 陆云朝看着陆云琛的背影,心中鄙夷道:如果我是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查一查对手有没有什么恶行劣迹,只要不闹出动静,就都在皇帝的默许范围内,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也就是落到你这蠢货手中,凭白浪费了。 皇帝面色阴沉地回到紫宸殿,殿内侍候的下人们见状全都战战兢兢、噤若寒蝉,生怕出现一点差错。 皇帝一言不发地批了许久的奏折,放下笔后,拿出了那封信,来来回回地仔细看上面的字迹和印信。 “怀青。” 一道黑影应声落地,出现在皇帝面前,“陛下。” “所有人都出去,退出一丈远。”皇帝吩咐道。 除了怀青,所有人都退出去后,皇帝将那封信递给了怀青,“你看看这是谁写的?” 怀青看后,答道:“是姜博海。” “你确定不会看错吗?”皇帝追问道。 “不会。” “难道这真的是姜博海写给谁的吗?” 怀青见皇帝并没有避讳自己,便问道:“陛下,这信从何而来?” 皇帝将在陆云朝那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这封信上并没有提及太子,如果是用来栽赃嫁祸的,为何不写清楚一些?如此手法,反倒像是真的了。”皇帝说出了令他心生计较之处。 “去查,那个装信的盒子都经过谁的手,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查。”皇帝命令道。 “是。” 陆云朝收到皇帝的传召时,便明白信的事还没有翻篇,皇帝向来多疑,他定然是还要再询问自己一番,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你真的是今日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的吗?” 没有任何铺垫、修饰,陆云朝见到皇帝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陆云朝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只是每次都尽力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很听话,这一次,他也想像往常一样,附和着说一句“是”,但这个字在口中绕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被心中的不甘压了回去。 “今日父皇在六弟面前维护了儿臣,儿臣还以为您很信任儿臣,却原来并不是吗?” “你为何要将那个盒子单独留下来?难道不是你早就发现了那封信,才将计就计,等着别人来诬陷你。”皇帝目光锐利,面色阴沉,他认为自己的推断十分合理,这确实是陆云朝能做出来的事。 陆云朝听着皇帝说出的话,只觉得字字诛心,但他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淡漠。 “儿臣是不是应该高兴,在您的心中,儿臣不是那种会落入愚蠢陷阱里的人。” 那时,陆云朝会把字据单独拿出来交给皇帝,是因为他发现那个木盒的表面十分粗糙,其上还有破损之处,拿在手中很容易被木刺划破皮肤。 陆云朝悲哀地想,如果这也是被人算计好的,那儿臣的心意可真是人尽皆知,只有您还在怀疑。 皇帝从来没觉得陆云朝蠢,他只觉得陆云朝心思太多,就是太多了才令人不安,令人忍不住怀疑。 “朕知道你心思缜密,精于谋算,可他们都是你的亲兄弟,你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才肯罢休吗?” “是啊,父皇,不然呢?等着他们来杀我吗?如果一定有人要死,那就让他们死。” 在皇帝的质问中,陆云朝不管不顾地将夹杂着怨恨与委屈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还是陆云朝第一次当着皇帝的面直白地说出恶毒的话。 皇帝整个人都怔住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过了许久,皇帝才回过神来,痛心疾首道:“原来你一直这般冷血,只顾你自己,难怪当年你能眼睁睁看着你母亲受辱,被杀害,而无动于衷。” 皇帝情绪激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面目狰狞。 而陆云朝只觉得终日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了。 他明白了,从始至终,皇帝真正在意的就只有这一件事。 “父皇,您何必要自欺欺人呢?您跟儿臣说,您喝了隐年的毒酒,在梦中看见母亲死的时候,儿臣也在母亲身边,可儿臣真的不信,这世上能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您看见您不知道的真相。” “您看见的都是您心中所想,其实十几年来,您一直都怀疑那晚儿臣就在那间屋子里吧,但是您又不敢问儿臣,因为您害怕知道真相。” “您那么爱母亲,您怕真相会让您想杀了儿臣,可儿臣是您和母亲唯一的孩子,您又怎么可能舍得呢?” 从皇帝告诉陆云朝梦境之事后,陆云朝才逐渐想明白皇帝对他的爱与苛责源自何处。 他曾经自以为隐秘的伤口,原来贯穿了他整个人生。 皇帝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看见他包裹在血肉之下的本质,“你怎么能这样平静地说出这些话,难道你对你母亲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陆云朝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在沈翊梅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日都噩梦缠身,惨叫、鲜血、眼泪、黑夜、暴风雨,那晚的一切都在梦中以无比扭曲、骇人的形象重复、重复…… 他每日流着泪醒来,别人只以为他是伤心于失去母亲。 可他体会到的却远比那要惨烈许多,自责、悔恨、心痛,宁愿受到伤害的人是自己,宁愿死掉的人是自己。 那时,他无数次想过,像他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活着。 可是,当他看到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而悲痛欲绝,当他被父亲抱在怀里,听到向来威严的父亲泣不成声地哀鸣:为何丢下我…… 他想,他该活着来偿还罪孽。 他费尽心思地讨好父亲,只是希望父亲能开心一点,只要是父亲让他做的事情,无论是文章还是弓马,他都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他每天看着父亲,看到父亲笑了,他也会跟着笑,看到父亲皱眉,他会想尽办法帮父亲除去烦恼。 他所有的情绪、行为全都围绕着父亲,被父亲影响着。 周围的人都说,他是父亲最宠爱孩子。 对此,他既感到甜蜜又觉得十分惶恐,他一直记得父亲最爱的人死在他面前,可是他却不敢告诉父亲,他不敢让父亲知道,母亲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没有救她。 他做的一切,他的初衷,不是为了博得宠爱,而是为了赎罪。 无论他做得再多再好也不够,因为,如果母亲还在的话,父亲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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