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赫连清霂虽为王储,但据说他为人十分软弱好欺,不成气候,如今尚有琉琼王庇护,他还有些安稳日子可过,一旦琉琼王病逝,他的那些兄弟们别说会尊他为王了,恐怕连条活路都不会留给他。 但陆云朝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皇帝深究,他是太子,是这天下间除皇帝外最接近皇位的人,他不敢说皇帝从未疑心于他,毕竟,先皇是如何宾天的,他知道。 他不怪皇帝,但是他也无法向皇帝证明什么,唯有避讳。 多说什么都有可能被误解。 “你当真如此想?”皇帝问道。 “是。”陆云朝未迟疑,答道。 “如果你是赫连遥真,你究竟为何要借一支军队?”皇帝严肃地追问道。 陆云朝有些心惊,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这么问,想要他说什么?或者说希望他不会说什么? 他低着头,不敢看皇帝,也不敢说话,但皇帝都这样问,总要说点什么。 “你在想什么?朕的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儿臣……”陆云朝这时才仔细去想皇帝的问题,如果他是赫连遥真,以他母亲家族的血统和势力,想要争一争王位,还是有机会的,甚至,操作得恰当,这个王位还能坐得叫人心服口服,反而,若是让晟璟的军队介入其中,才更可能落人口舌。 想到这,陆云朝更觉脸热流汗,他方才根本没有好好去想皇帝说的话,只一心想着不要让皇帝起疑心,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这蹊跷之处。 “儿臣方才说错了,赫连遥真此举定然另有目的,然儿臣对赫连遥真所知甚少,不知他所做为何,还请父皇赐教。”陆云朝诚恳地说道。
第39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一)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陆云朝的问题, 而是反问他:“你我父子也不能坦诚相待了吗?是因为之前朕一次次容忍了你的那些小把戏,你就越发得心应手肆无忌惮了吗?” 陆云朝抬头看向皇帝,霞光橙红得炫目, 他眼睛里的水色微微闪动着,有些急切地想要辩解什么, 但又说不出话来。 事实似乎就如皇帝所言, 但这绝非他本意,他从来都不想自己和皇帝之间有任何嫌隙,但总有些人或事会横亘在他们之间妨碍他, 他要解决那些障碍就不得不使些手段。 “父皇,儿臣不敢。”陆云朝只说了这一句话。 而后他又动了动嘴唇, 他知道这时自己应该多说点什么,例如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令皇帝满意的借口, 例如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忠心。 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不想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骗皇帝。 至于他的忠心,他的心日月可鉴,就算皇权让皇帝和他之间不可避免地缠绕着猜忌、阴谋,他也固执地相信皇帝不会一点都不明白他的心意。 若是这些也要反反复复地宣之于口, 他真的会很难过。 或许方才在江寒酥面前,他已经伤了心了, 这时他就更希望皇帝能对他宽容一点, 他想任性地什么也不说就能被理解。 然而皇帝沉敛着面容看他, 较之方才似乎更不高兴了。 皇帝想听陆云朝承认他的过错, 并且保证不会再做那些自己不想让他做的事。 从他成为皇帝那时起,他便在心中暗暗决定,只要他这个儿子肯乖乖听话, 不对他阳奉阴违,不一门心思地争权夺利陷入歧途, 皇位就只会是他的。 他从没有考虑过另外的人选,他一直将陆云朝当做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 课业方面,他找了最好的老师来教他,他对陆云朝的要求比对其他皇子的更高,朝中事务无论多繁重,他都会抽出足够的时间来查验陆云朝的功课。 皇帝知道,只要再给陆云朝足够的历练,以他的天分和努力,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可最近他暗地里的小动作越来越多,皇帝觉得有必要敲打他一番了。 “你知道朕对你的期望是什么。”皇帝依旧俯瞰着脚下重重宫阙,没有看陆云朝一眼。 陆云朝看着他深沉不展欢颜的侧脸,那威严又冷漠的话,字字砸在他心间。 “是。”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做不到,如果事事都听从皇帝的安排,他不安心,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达到的目的。 他其实和皇帝一样,他也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皇帝冷笑了一声。 陆云朝平日那样在意他的情绪,在意他对自己的想法,这次却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自己那仅仅一个字的回应不会让皇帝满意,但他现在很混乱,什么也不想多说。 他来见皇帝是因为他心里不安,他想知道皇帝是否安然无恙,想知道皇帝知不知道赫连聂成的计划,想知道怀青有没有寸步不离地跟在皇帝身边。 可是皇帝却要跟他说这些话。 在见皇帝之前,江寒酥和他说的那些话,他都还没有理清思路,他想逃避,而现在,一想到皇帝要是知道了他伪造证据,欺骗六皇子,说六皇子不是皇帝的子嗣,他就心烦意乱,很恐慌。 虽然一开始就是他亲手伪造的证据,他也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唆使,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但最终要不要实施这个计划,如果真的去做,要选一个怎样的时机,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这些他都还没有想好。 江寒酥却直接背着他做了这件事,让他措手不及。 甚至他都不明白江寒酥为什么要这样做。 “朕会答应赫连遥真的请求,朕倒要看看他想要做什么,无论他要做什么,都不会脱离朕的掌控。”皇帝忽然说回了之前的话题。 “是。”陆云朝依然这样回应道,他知道皇帝不仅仅是在说赫连遥真,还是在说他。 陆云朝将视线从皇帝身上移开,他看向皇帝身后,观景台的各个角落以及紫云阁的飞檐上。 他看了一圈却没找到他想要看见的人的身影,他状似无意地问皇帝:“父皇,怀青在吗?” “你问他做什么?”皇帝这时才转身扫了陆云朝一眼,状态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仿佛他们只是在闲话家常。 陆云朝见他这样,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一些,他想,皇帝的施压应该结束了。 “儿臣是想,最近京中人员混杂,儿臣担心父皇的安危,怀青跟随父皇多年,这种时候若有他寸步不离地护卫父皇左右,儿臣才能放心些。”陆云朝说的是实情,也是提醒皇帝最近要格外注意安全。 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陆云朝,他说:“朕有些事需要怀青去做,至于朕的安危,你倒不必如此挂怀,在这大内禁中,若真有人胆敢行刺于朕,朕反倒要佩服他的勇气了。” “是儿臣多虑了。”陆云朝轻声应道,眉眼间含着一丝忧虑。 这次他宁愿皇帝是不信任他,才不和他透露一点风声,而不是真的失策。 他想,皇帝让怀青去办的会是什么事呢?会不会就和赫连聂成有关? 从皇帝身边告退后,陆云朝回了丽正殿,他没看到江寒酥,喊了悬玲来问,悬玲也说没看见他。 “算了,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陆云朝随口说道。 他方回来时,悬玲就见他情绪低落,他问起来,悬玲才知道江寒酥没有跟在他身边,这会儿他提起江寒酥又是这样的态度,悬玲便猜他是与江寒酥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她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云朝坐在正堂主位上,一手握着桌上才晾了没一会儿的滚热的茶水,他手心里被烫得浮起一层红色,因他皮肤白皙的缘故,哪怕仅仅只是从茶杯的边缘处隐约透露出红润的色泽,也格外显眼。 那种滚烫的感觉一直从手心传到心口,一时间,他也很难说清楚,他是更痛一点,还是更温暖一点。 “我……”陆云朝看着虚空,目光犹疑,烦心事吗?这些事千丝万缕,他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悬玲站在他身侧,目光从他手上转回到他脸上,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要不要劝他去休息会儿,什么也别想了,但又想再等等,等他告诉自己,他在为何事烦扰,或许她能劝解一二。 她动作轻缓地伸手按上陆云朝双目两侧的太阳穴,按揉了两下,陆云朝就闭上了眼睛,仰头轻轻倚靠在了她手臂上。 过了片刻,悬玲听他轻声说:“有些事,好像操之过急了。” 悬玲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但她心里念头一转,原来不是江寒酥的事,不过,也不能说和他毫无关系,她没有说话,对于陆云朝说的,她深以为然。 “父皇对我很不满,我不想这样,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陆云朝皱着眉,即使闭着眼睛仰靠在悬玲的臂弯上,也还是一副很不安稳的模样。 “等这些事过去,父皇会原谅我的吧。” 这话与其说他是在问别人,不如说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只是在安慰自己。 悬玲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没有接这话,只是说:“殿下能意识到问题所在,一切就都不晚,您不妨放缓脚步,理清思路,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陆云朝没有说话,悬玲低着头耐心地等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陆云朝脸上的表情松缓下来了,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悬玲,你说的对,虽然事情的前半程已经脱离了掌控,但我会尽力处理好后面的事。” 陆云朝的声音很轻缓,听上去没有振奋人心的力度,但悬玲知道,他已经在心里重整旗鼓了。 “悬玲相信殿下。” “去见一见大哥吧,若隐年所言非虚,应该能从大哥身上得到些有用的信息。”陆云朝睁开眼睛,目光清明。 悬玲知道他是找到了头绪,本想劝他先作休息,再图其他,转念一想,又清楚他这时如果不做些什么,恐怕是难以心安,便十分配合地说道:“那您先稍作休息,悬玲去通知随行人员,一会儿再来伺候您更衣。” 悬玲将陆云朝扶去了里间的卧榻上,走前又点了安神的熏香。 陆云朝倚靠在榻上,想着之后的事情,目光转动间忽然看见梳妆的铜镜前有张信纸,从镜中可以看见那张纸上写了一段字。 他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那字是谁留的。 他走过去,揭起那张纸。 那上面写着:殿下,属下谢您答应了属下无礼的请求,供词之事,属下会处理好,请殿下不要忧心,待此事了,属下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属下万死亦会保尊上无恙,另,属下擅离职守,待面见殿下时,定向您请罪,阿七留。 这纸上的内容写得隐晦,但陆云朝完全懂了他的意思。 方才发现江寒酥没有老老实实在原地等自己回来时的烦躁、失落全都被这短短一段话消除了。 他甚至在看着纸上的字迹时,感到心里酸酸涨涨的,有些委屈,那字并不如何的好看,只是非常的工整,会让他情不自禁地幻想出江寒酥执笔认真书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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