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让陆云朝看那份供词。 其上所写的一些事情,陆云朝是知晓的,整个过程没有什么破绽,且他之前就与靖王结怨,此事是靖王所为,倒也合情合理。 但凡事还是要讲证据,既然江寒酥说那名自尽的暗卫原本就是靖王的人,那可以先验明那人的身份,再做他想。 “父皇是信了阿七所言吗?”陆云朝问道。 “何以见得?” “父皇若是不信他,又何必保全他,重刑之下,还怕他不说出真相吗?”陆云朝神色如常,声音轻柔,说出的却是这样残忍的话。 这样的事,他从小就见多了,就算最后证明被刑讯之人是被冤枉的又怎么样呢?这样一件涉及皇室成员的重大案件,真相远比那些卑贱的性命重要。 皇帝思索了一阵,道:“至少朕不希望看到他因这样的罪名而死。” 陆云朝看着皇帝,有些惊讶,他想起那日在碧心亭皇帝异常的举动。 “父皇,儿臣不解,他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暗卫,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 “或许以后你会明白。” 如此暧昧的言语,让陆云朝忍不住紧盯着皇帝脸上的神情,希望从中能看出点什么,每每提及此事,他都觉得皇帝变得有些遥远。 他脸上是天真单纯的神色,然而内心却有一股妒火明明灭灭无声漫延。 陆云朝第一次走进暗卫的刑讯之地。 他穿着白色绣银线的华美衣袍,走在冷硬斑驳的地面上,周遭的一切都是阴冷带着血色的,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看见江寒酥的时候,那人正被吊在刑架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那人虽然浑身都是遭受凌虐的痕迹,然而陆云朝却奇异地感到陷入如此境地的他和那一次在碧心亭看到的并无不同,一样的冷肃强悍,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那种力量是从身体上升到灵魂,又从灵魂外化给身体的永不枯竭的特质。 他走到江寒酥面前,伸手握住了他左侧的脖颈,顺势托起了他的下巴。 江寒酥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摆弄起自己,他不由皱紧了眉头,发出有些急促地喘息。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待看清面前之人时,神情一滞。 竟然还能再看见他,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揪紧了一般。 “殿下。”他发出了一声微弱干涩的呼唤。 “那些,我都看到了,从一开始你就在隐瞒我,我一直以为你们这种人对主人是绝对坦诚的,究竟是我想错了,还是,你是一个特例呢?” 陆云朝的声音有些冷,毫无感情,与往日很不相同,这让江寒酥有些惶恐。 “殿下,属下不想欺瞒殿下,只是……我……”江寒酥没有说下去,他看着陆云朝的眼神甚至带着哀求,如果他没有那些难言之隐就好了。 “那你以后还会欺瞒我吗?”陆云朝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这样问道。 江寒酥犹豫了一下,面色有些挣扎,如果不向你坦白也算欺瞒的话,我可能做不到,可是……“不会。” “你想跟我走吗?” 这句话砸进了江寒酥心里,带着深沉的诱惑,他当然想,可是案子尚未了结,他走的了吗? 不过他倒是突然反应过来,陆云朝的言行是代表他是相信自己的吗? 他有些欣喜,不由道:“想。” “好,我带你走。”陆云朝这话恢复了往日的温情,他澄澈优美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笑意。 他放开了江寒酥,转而对陪他一同前来的肖越天说:“放了他。” 肖越天面露难色,纠结着开口道:“殿下,可是047身上还有一些疑点,况且他从一开始就存了欺瞒之心,这样的人,殿下难道还要把他放在身边吗?若是以后他还是不知悔改,属下恐殿下受害。” 肖越天此言倒不是针对江寒酥,他也希望江寒酥还像以前那样令他信任,可他作为东宫暗卫统领,他职责所在,不能感情用事,他们这样的人不就是要无心无情吗?这样才能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出理智的判断。 陆云朝听了他的话后,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你说的有理,不过,我会让他听话的。”陆云朝再次看向江寒酥,他的眼睛里有种志在必得的威势。 江寒酥与他对视,不由有些心惊。 “听说,你们有种血契。” 肖越天惊住了,简直不敢确定陆云朝所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可陆云朝就那样看着他,等他的回应。 “殿下,不可!殿下千金之躯,怎能以血肉饲养邪物。” 所谓血契,其实是一种蛊毒,母蛊和子蛊分别种在两个人体内,种子蛊者每月都会毒发一次,但只要在毒发之前喝下种了母蛊之人的血,则蛊毒就不会发作,且蛊毒发作的次数有限,每发作一次,毒性就会增强,下次再发作时就会比上次更痛苦,是以,次数多了,最后就会毒发身亡,种子蛊者为了不死,就只能效忠于种了母蛊的人。 “我决定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殿下三思啊!陛下恐怕也不会允许的。”肖越天跪在地上以头抵地地劝道,他还没听说过哪个天潢贵胄做过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 陆云朝皱了皱眉,心中冷笑,拿皇帝来压他吗?“本宫不想再重复,东西拿出来,现在就种蛊。” 或许是他平日温和惯了,现下拿出气势来,竟叫人不敢反驳。 陆云朝伸出了手臂,种蛊之人拿着小刀,手有些发抖,迟迟不敢割下去,他怕这一刀下去,自己的小命也没了。 “快点,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陆云朝轻声安抚道。 那人心一横,拿刀一划,鲜血瞬间就流了出来,在他白皙莹润的手臂上显得格外鲜红刺目。 那人赶紧把蛊虫放到他伤口边缘,蛊虫被鲜血吸引,一下就钻了进去,陆云朝手臂一抖,其实只是有些刺痛而已,却把那人吓得差点晕过去。 江寒酥那边就简单多了,那人毫无障碍地一把拉开江寒酥已然破碎不堪的衣服,在心口上一刀划下,紧接着就把蛊虫放了进去。 江寒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脑子里有点乱,但总之,全程陆云朝没有问过他的意见,而他也没有拒绝。 蛊虫进入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就忍不住呻吟出声,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岩浆中,浑身都是被烧灼的痛,又感觉好像是在冰川之中,冰寒刺骨。 在这种寒热两极的感温失衡中,他看到了自己穿越那天被当街打死的画面…… 这种蛊毒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发作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沉浸在自己最恐惧的情境中。 束缚他双手的铁链在挣动中发出声响,陆云朝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没什么表情,他走到江寒酥面前,贴在他耳畔,轻声引诱道:“你看到了什么?” 江寒酥以只有陆云朝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段话。 陆云朝愣了一下,就一把抓住江寒酥的头发向后一扯,让他仰起头来,他抬起手臂,血液滴落在了江寒酥的唇上、口中。 江寒酥有种奇异的感觉,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陆云朝时的情景,还有后来陆云朝喊他阿七,对他温声细语的说话,看着他露出甜蜜的笑容,总之,都是些美好到让人沉溺的回忆,他觉得自己好像彻底沦陷了。 他在那些记忆中沉沉浮浮,最后不由自主地轻声喊道:“主人……” 之后便昏了过去。 陆云朝看着他昏睡的容颜,神色有些复杂,方才他听到江寒酥说的是:“我……死了……陆云朝……死了……我不想他死,我想要救他。”
第12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八) 天色阴沉沉的,很是闷热,想来是有一场大雨要落下。 陆云朝在书案前写字,他写字的时候很认真,有几缕头发滑过肩膀,垂落到脸侧,使他恬静的模样增添了几分缱绻的情意。 “咳……咳咳……”他突然咳起来,手上没注意,毛笔随着身体的震颤,在纸上划了几道,那篇写了许久的字便毁了,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扔了就是。 “阿七,陪我出去走走吧。”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人,忽然愣了愣。 只见江寒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眶泛红。 “你这是做什么?”陆云朝站起身,走到江寒酥面前,又道:“太医们都说了,那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只是往后身子弱些罢了,多喝些药调养就是了,会好起来的,不要紧。” 江寒酥听他这样说,心中的自责更强烈了,“都怪属下,才害得殿下这般。”他话一出口,不知怎的就落下泪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或许是像陆云朝那样美如琼玉,又温柔随性的人,他实在不忍心看他受到伤害。 陆云朝轻叹了一口气,伸手蹭过了江寒酥脸上的泪,柔声道:“你这模样,流起泪来,还真是叫人不知如何是好,不许哭了。” 江寒酥被他这样一说,脸上飞红,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急忙侧身抬手擦掉了眼泪,才道:“让殿下见笑了,殿下说,想出去吗?” “是啊,换身衣服吧,你看。”说着,陆云朝将衣袖伸到江寒酥眼前。 只见,那雪白的布料上沾上了几点墨汁,是方才咳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 江寒酥没敢触碰,只是说:“那属下去叫悬铃姑娘来伺候您更衣。” 陆云朝拉住欲往外走的江寒酥,也没使什么劲,江寒酥立时就不动了。 他低头看见陆云朝莹润如玉的修长手指搭在自己深蓝色的衣袖上,那种差异是惊心动魄的,尽管他有着现代思想,并不觉得自己身份卑贱,但陆云朝在他心中是不同的,他总觉得陆云朝就好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就应该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自己对他如何珍重都不为过。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他想陆云朝拉住自己,应该是还有话要交代。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用特意去喊她来,你来也是一样的。” 江寒酥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自己还需要干这事,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心里又觉得有一点别扭。 然而陆云朝神色如常,好像真觉得这事谁来都一样,他这样说没有丝毫不妥。 江寒酥内心挣扎了一瞬,还是说:“属下怕做不好,要不还是喊悬铃姑娘来吧。” 陆云朝也没有想到他会拒绝,毕竟他一直是很顺从的,再说看他平日做事也不是那粗手笨脚的人,换件衣服有何难的?陆云朝若有所思地看着低着头老实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寒酥,难道,他是觉得这样的事折辱了他吗? 陆云朝有些不高兴,“你是做不好,还是不愿意?” 如果江寒酥此刻抬头看一看,就会发现陆云朝那双好看动人的眸子里凝着冷意逼视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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