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 秦川余光往外瞥了一眼,而后继续道:“抚州上一任知州尹芮是个极清廉的好官,在位三年不贪一文,家徒四壁,连手底下的小吏也不如。” 男孩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双眼闪闪发光。 秦川笑了一下,话锋一转,“可是在他治下,抚州一年的赋税却足足削减了六成。” 男孩瞪大了眼,“怎么会这样?” “当时抚州但凡日子无以为继的穷苦百姓,尹芮一律安排进富人的铺子做工,甚至街上的乞丐都一股脑地塞了进去,而且尹芮规定,不允许富人辞退他们。” 路景微微皱起眉。 “富人的铺子根本用不着这么多帮工,很多时候这些人拿着工钱却不用做活,好些人甚至想方设法把家里的亲戚也拉了进来,外面需要救助的‘穷苦百姓’还越来越多。长此以往,谁也不肯做活了,富人们的铺子无法维持,只好收拾家当逃去别的州府。” 课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孩子都在艰难地消化这番话。 秦川环视一圈,淡淡地做了总结,“尹芮是个清官不假,但他绝不能算一个好官。” “好官并非一个清字这么简单。” * 直到路元散学,路景都还在想刚才秦川说的那番话。 清官等于好官,这应该也算一种刻板印象吧。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当他面前出现一个人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牵住了对方的手。 “我们走……” 路景陡然愣住,因为他发现这只手好像有点大。 不光手大,人也大。 一抬眼,秦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傻乎乎的路元,他好像还有点搞不定状况,傻乎乎道:“哥哥,今天颜夫子要去咱家吗?” 路景:“……” 他迅速甩开手,红着脸倒打一耙,“你这人怎么不出声啊?” 秦川:“是你动作太快。” 路景:“……” “元元,我们走。” “等等。” 路景尴尬道:“就碰了一下手不至于吧?” 秦川抬起手,拿书卷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至于,跟我来。” 路景:“……” 他看了一眼路元,叮嘱道:“元元,你在这里等哥哥,别乱跑哦。” 路元乖巧点头,“好哦。” 还是那间熟悉的大书房。 秦川径直朝高大的书柜走去,那方向和上回一模一样。 路景无奈道:“不是吧,又要叫我看书啊?” 秦川转身,往他怀里丢了一个卷宗。 路景低头一看,“什么东西?” “打开。” 路景一头雾水地打开,在首页开头看见了高祁两个字。 “这是……” “高祁的卷案。” 路景虽然不关心朝廷的事,但经过茶园那一出,他也知道高祁是当朝首辅,或者说前首辅。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看完再说。” 约莫一刻钟过后,路景心情沉重地放下了卷宗。 这里面记录的非常详细,详细到连高祁当初还是书生时把一个女子诱骗进妓院都记录在内。 联想到方才在课室外听到的内容,路景好像有点明白秦川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了。 但他没说出口,而是沉默地看着秦川。 秦川:“还要看罗承平的么?” 路景:“罗承平是谁?” 秦川:“高祁的心腹。” 路景摇头,“不想看。” 秦川也不勉强,把高祁的卷宗放回去,然后轻声道:“上个月,沧霞河工程因为二十万两工程款迟迟不到拖了整整一个月,民工们不满,闹事,镇压的时候被打死了好几个。” “年初兖州雪灾,户部拨付了三十万两从江南购置粮食运往救灾,但经手的官员中饱私囊,最终真正购买粮食的银子不足五万两,兖州灾民饥寒交迫,死伤不计其数。” “路景,大梁如今看着强大,其实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空壳子。” 路景蓦地抬起头,直视着秦川的双眼,“颜夫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川还没开口,他又抬手阻止,“算了你别说了。” 知道的多了也不是好事。 秦川面色沉静,“大梁需要好官,百姓也需要好官,你愿不愿意为百姓尽一份力?” 路景装傻,“我一个哥儿能尽什么力?我又不能去考科举当官。” 秦川:“你不能,但你的学生能。” 路景不说话。 秦川放轻了声音,“你心中有顾虑,可以告诉我吗?” 路景叹了口气,“我要好好想想。” “好。” * 散学回到家,路元饭都不吃,立刻从布包里摸出纸笔开始写作业。 他平日里虽然乖巧,但该偷的懒也是一点没少偷,这还是头一回这么积极。 姜氏惊喜道:“呦,咱家元元今日这么用功啊。” “娘,”路元小表情十分严肃,“我以后要当个好官。” 姜氏摸摸他的小脑袋,高兴道:“成,那娘再去炒个菜,给你补补身子。” “谢谢娘。” 姜氏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感慨,“还是读书好啊,这才几日就有个小书生模样了。” 一会儿路二回来,又感慨了一番,还玩笑道:“元元当了官,以后别人欺负咱家就有人给撑腰啦。” 路元重重点头,“嗯。” 路景默默叹了口气。 他只想做点好吃的赚点银子,让一家人生活好点,至于当夫子为大梁培养什么好官之类的,那是根本没想过。 但现在,他承认自己有点动摇了。 接下来两天,路景没有回秦川,秦川也没来催。 连白日里关胜来买钵钵鸡的时候都没提过这事儿,好像两天前的那段对话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就在路景考虑的时候,路大家那边又开始作妖了。 因为这事儿,路景索性也不再犹豫了,反正温馨有爱的田园生活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只有麻溜地带着一家人往上走,才能彻底远离这些垃圾人。
第24章 事情还要说回下午。 为了园子里那具尸体,王家爹迫于无奈,只能掏银子找了相熟的官老爷,官老爷可不跟他客气,连带着名单那事一块儿算,狠狠敲了他一笔。 好说歹说总算送走了瘟神,王家爹一转身脸就沉了下来。 王进安慰他爹,“好歹茶园子还在咱们自个儿手里。” 说起茶园,王家爹脸色更难看了,“家里做工的现在全跑了个干净,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谁来收拾?” “再找人就是了。” “怎么找,咱家现在兜里比脸都干净。” 王进无奈道:“就是赊着账也得找啊,茶树虽然被毁了,但今明两日咱们再收一收,还能收着些茶,总得挽回些损失吧,不然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王家爹愤愤地啐了一口,“老子平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一到关键时刻就找下家,一帮子白眼儿狼。” “爹,别说这些了。”王进提议道:“要不问问大伯和大伯娘,还有姨娘那边,看谁家有空的过来帮衬一下。” “别想了,没可能的事。” 王进也知道自家爹娘和两边的亲戚关系都不好,干脆也不细问了。 “那咋办?” “还能咋办,你自个儿不是娶了媳妇儿吗?” 王家爹竟是把主意打到了路大一家头上。 王进皱眉,“这不好吧,文儿才刚过门没几个月呢。” 王家娘恰好进来,闻言眼一瞪,不高兴道:“几个月怎么了,时间再短也是咱们王家的人了,既是咱们的人,心里就该向着咱们。” “你娘说的没错,你赶紧回去同你媳妇儿说,叫他家里人都过来帮忙。” 王进只好回屋去了。 路文正在看账本,家里现在这个情况他急得很,想着能不能从账本里找找出路。 “夫君,你回来啦,都处理好了吗?” 王进心虚地不敢看他,“好了。” “那就好,虽说有些损失,但茶园没被收走,咱们很快就能东山再起的。” 路文安慰了几句就发现男人不对劲,“夫君,你怎么了?” 王进叹了口气,“家里做工的全跑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 “爹娘的意思……叫你娘家来帮忙。” “什么?” “我也觉着不好,但眼下实在是找不着帮手了,你也知道的,我爹娘和两边都僵着呢。” 路文急得不行,“不成啊夫君,我爹是个读书人,他根本没干过重活啊,我娘就更不用说了。” “啊?”王进惊讶道:“那你家以前活谁干啊?” 路文脱口而出,“都是二叔……” “二叔?”王进没发现路文的异样,径自高兴道:“你二叔我知道,听人说他做工麻溜得很,你叫他来呗。” “这不好吧,总归只是二叔。” “那咋了,都是亲戚,听说你家以前也没少帮衬他,这点小事没啥的吧?” 见路文还是犹豫,王进索性道:“方才爹去衙门的时候把家里最后一点银子也散出去了,你二叔要是不来也成,你回去把余下那七两银子拿回来吧,咱用那个请帮工也成。” 路文最后还是回去了。 起初路大也犹豫,但路文一说七两银子,他马上就答应了。 这把火就这么烧到了路二家。 路景一看见院门口的路大和李氏便笑了,“大伯,大伯娘怎么来了,是不是给我爹送银子来了?” 路大瞪着眼不说话,一副不和小辈一般见识的模样。 倒是李氏颇为热情,“小景啊,我们找你爹有事,能不能叫他出来一趟。” “我爹累了一天要睡了,有什么事你们同我说呗。” 路大立刻便想发作,但想到之前在路景这里吃的瘪,又讪讪地闭了嘴。 李氏突然高声喊了一句二弟。 “二弟,几位叔公找咱们有点事儿,这大热的天,老人家都在等着呢,你就同我们去一趟呗。” 路景:“……” 都搬出宗族里的叔公了,路二哪里拒绝得了,只能跟他们走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等路二回来的时候,小路元都睡着了。 路景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院子里小声说话的路二和姜氏立刻便停下了。 “景儿,怎么还不睡?” 路景过来坐下,直接道:“爹,到底什么事?” 他心中有好几种猜测,可任他怎么猜也猜不到居然是为了王家的事。 光听着都觉得荒唐。 “他们叫你去给王家收整茶园子?” 路景的语气里满是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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