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江飘蓬所言这句话,甚至比要撤下连坐诛杀龙王旧部的诏令还要让其他人感到震惊。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我伤害,尚且还要顾虑父母的颜面,何况伤害父母,那必然要遭人唾弃,再来竟然去毁坏父母的尸首,就算是再怎样大奸大恶之人,也绝做不出这样罔顾人伦不孝不顺之事。 又比如田流炎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听到江飘蓬的话,也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但他的震惊,还不仅仅是因为明济心竟然折断他父亲的尸体,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这和明济心又有什么关系?不是一对残疾夫妻送来的?难道是明济心让他们这样做的?那明济心不应该还在城内?什么时候出的城?” 江飘蓬:…… 一连串的问题打下来,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殿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片刻之后解束悬无奈的声音幽幽响起 “流炎啊……你的武力如果能分一半的一半到……嗯,算了,流炎,他的意思是——那对残疾夫妻,便是明济心和那名刺客。” “啊?那刺客不也是个男的,怎么嗯——” 田流炎终于反应过来,疑惑地语气强行一转,道 “你说那对夫妻是明济心和那刺客乔装打扮的?” 解束悬点头,再看江飘蓬与灵公皆是一脸平静的样子,便知这就是正确的答案了。 田流炎于此刻才终于有些明白今天这一场戏究竟是唱的什么了,殿内之人神色各异,无论先前有没有猜测出来,此刻也全都了然了。 包括跪在殿内的三人,脸色更是灰白一片,心道怪不得……怪不得江大人这样慎重,又有这么多人来审,又对辛知燕降下那样重的惩罚,原来他们放跑的竟然是刺杀灵王的刺客,与明济心。 这两个胆敢预谋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灵公,又防火烧城,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不用脑子想也知道牵动了灵王多大的怒火。 而预想要十天抓住这两个人,现在却全被他们搞砸把人提前放跑了,今日没当场将他们处死……已经是灵王格外开恩——但也有可能还没想好怎么处罚他们。 他们想要开口求饶,但看了看此刻殿内的氛围,觉得还是闭嘴降低存在感更好。 田流炎仍在震惊之中不能回神,不太相信的看向江飘蓬,怀疑的说 “你确定他们两个已经出去了,这手指头是那明济心他爹的?他爹不是都已经被他烧成灰了,怎么证明那就是他爹的手指头?” 江飘蓬淡声道 “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 他的话音落下,便有宫人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另外一名侍从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侍从道:那枚草编的戒指送去给了那些碧龙部的旧人看了,有人认出来它是仿照哪一枚戒指编造的,而宫人手中托盘里放着的,便从某位曾经搜查过明府的万灵军将领那里找回来的,真正的戒指。 两枚材质不同,造型与关键形状却几乎一致的戒指,放在一起,是无声而最有利的证据。 那是曾经带在明济心父亲手上的,明氏代代相传的家主戒指。 可惜这枚戒指,大概永远也传不到明济心的手上了。 四下寂静之中,仍是田流炎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他和他爹有什么深仇大恨?” 将尸体连带家宅烧了不说,竟然还专意斩断了父亲的手指送到了仇敌手中……饶是田流炎,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明济心和他的父亲,当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与灵王,与我们,与万灵承天会,却有深仇大恨啊。” 江飘蓬苦笑一声,声音却是十分的平静 “明济心以天火灵阵焚烧家宅,那是自断后路,不给自己留任何挂念,而又送这样东西过来,便是要告诉我们一件事,他是已经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在意,更不可能为了旁人自投罗网,所以我才说,撤销诏令吧,用人命来威胁他已经没用了,就算杀光龙王旧部,他也不会回来,只能离间万灵军与缕春乃至霖州臣民之间的情谊,而他——大概在没有万全把握能够复仇成功之前,他都不会再进入缕春一步了。” …… 那是漫长的沉寂,寂静到了让人感觉窒息的时候,才有人忍不住开口悄声说话 “做到如此的地步,值得吗?” “可惜这一切,竟然是为了龙王部……”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又恢复寂静。 众人一面是为明济心这为了龙王部殚精竭虑的心态而感到怜悯,一面却又为他如此狠绝果断的言行而感到心惊。 扪心自问,自己是绝做不到这种地步的,想不到这样决绝的招式,也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所以会以为十天之期,龙王旧部的性命,一定能够逼迫明济心主动现身,但明济心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从保龙王旧部还是保自己中间做选择。 他必须活着,且决不能被抓住。 而要保住龙王旧部诸人的性命,他就不能对其产生一丝一毫的在意。 一件东西,一个人,能够威胁到你是因为你在意,如果你不在意,你就不会被威胁,而对方也不会因你而处于危险之处了。 只有全然的不在意,且让灵王信服的不在意,才是能保下龙王旧部这些人最好的办法。 而让对方相信的第一步,便是自己已经逃出了缕春,且不回头。 如此,两全其美,怎么不算呢。 商不朝已然完全明白了明济心的打算,但明白了,却也只能照做。 不然,要杀那些人泄愤,让明济心的打算落空吗? 诚如江飘蓬所言,这样做不会让明济心回头,只会让万灵军与霖州臣民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更加脆弱,得不偿失,这是明济心的后招。 一个让你明知道落入他的计谋之中,却还不得不按照他之所想进行下去的,光明正大的阳谋。 商不朝按了按眉心,不明所以的嗤笑一声,又喃喃道 “真是小看他了,你说的对,当初不该为了某些情面与计较,便想着最好留活口的。” 留来留去,却是为万灵承天会留出了一个祸害。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找他吧。” 江飘蓬对上商不朝的视线,慢慢说道 “找到之后,格杀勿论。” 不再考虑用什么计谋,也不再考虑设什么圈套,下什么诱饵,只是单纯的找人,悬赏,然后诛杀。 无论他和谁在一起,无论他在谁的庇护之下…… 都非死不可。 —————— 咬牙冲入那几乎连成一道幕帘的倾盆大雨时,明济心不自觉间打了一个寒颤,心头略过一瞬间的茫然。 他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保持绝对的清醒,总也有 譬如此刻,天地间本是纷纷细雨,然而他与烟生奔出数里地后,眼前却蓦然出现倾盆大雨,密集的雨珠交错而成一张密不可入的幕帘,阻断了他们的前路,而身后隐隐约约已经听到城内侍卫追过来的声音。 前有暴雨如注,后有追兵无数,身侧之人负有重伤,如何逃出生天? 停是不能停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二人对视一眼,不必言语,便知道抱有同样的念头,于是相视一笑,略一颔首,便一头闯入暴雨之中。 然而想象之中以为会如千万道冰剑刺入身躯的感觉丝毫没有,相反却觉得浑身一轻,鼻息之间涌入清淡的花草香气。 二人睁眼,眼前只有小雨如毛,纷纷而落,而天地皆若焕然一新。 而耳侧暴雨声却仍接连不断的响起。 回头去看,仍见暴雨如幕帘纷纷而落,白雾漫漫,看不见天地,也看不到人影。 这是…… 空降神雨劈此界,一地分做两重幕 或是天道开怜眼,乃将绝路做通途。 一道雨墙,隔绝内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相助? 绝处逢生,当真是天道垂怜? 不过前行十几步后,明济心便与李藏名齐齐停下了脚步。 无声看向眼前之人。 眼前,一位道君身穿青衣白袍,头戴玉冠,斜持一只镶嵌了金玉珠宝的拂尘,懒坐一只巨大黑色狼兽之上,闭目养神,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靠近,所以睁开了眼睛,垂眸落在了明济心玉与李藏名所在之处。 仿佛他停在这里,便是为了等待他们,且已经等待许久。 事实也正是如此。 沉默的对视之中,白尽欢弯了弯眼睛,率先开口道 “比我预想之中快了三天,不错。” 其实按照预想来说,他们两个也是在第七天最为懈怠的时候出来,不过嘛,偶尔讲一些对方比自己想象中做得更好的夸赞的话,也不失为一种拉近关系,赚取好感度的小手段。 虽然这点好感也许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有总是比没有强些的。 既然已经接到的人,白尽欢便带着他们二人离开,明济心自行召出法相梅花鹿当坐骑来用,李藏名身上伤势未愈,且体内灵气流失太重,便跟着白尽欢一道坐在了那站起来竟然有大半人高狼兽上了。 而开始行走之后不久,或许是到了安全的地方,李藏名放下戒备,整个人便昏昏沉沉起来,于是干脆闭目养神,周转灵脉,间或耳侧隐隐约约听着另外两个人的交谈声。 一前一后,在阡陌乡道上缓慢行走着,这是让明济心感到陌生的地方,总而言之,绝不是出了缕春城门之后的景象,那道雨幕应该是白尽欢设下的某种机关阵法,能够让他们瞬间从缕春转移到了这里。 虽然是觉得已经安全,但明济心还是多问了一句 “后面追兵不会过来吗?” 白尽欢朝他看了过去,思索道 “你想继续找点刺激的话,让追兵跟着过来也不是不行。” 明济心:…… 看着他一脸无语的表情,白尽欢倒是心情很好的笑了一下,也不卖关子了,但还是有些神秘莫测的说 “前进乃是无边雨,后退一步是晴天啊——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喜欢被看不见尽头的大雨像刀子一样砸脑袋吧。” 看不见尽头吗? 但他和烟生好像只用一两步就穿过那道雨幕了,看来那应该是眼前之人布置的机关阵法,针对不同的人,会出现不同的结果。 不管怎样,得到肯定的答案,明济心才彻底放心下来,只不过—— 看着道路两侧一望无际的田埂,与更远处雾蒙蒙一片天地相连的山脉,突然之间就从紧张的逃生变成了悠闲地散步,总有一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明济心并没想过此人会出手相助,但……当看到他出现的时候,自己也并没有感觉很意外,比起来意想不到,更有一种“终于出现”,或者“果然在这里”的复杂心绪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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