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飘蓬并没直接指责,甚至语气之中带着一些玩笑,然而听在几人耳中,却很是讽刺了,这是说他们太过愚蠢,以江飘蓬的身份与性情,当真和他有些许的联系,若见对方孤苦伶仃,疾病缠身,怎么也会施舍一些银钱,至少看看病总能做到吧,如何还会让对方往城外去求医呢。 这不算是很难分辨出来的破绽,但就是被忽略了。 而且这样说,岂不是更加肯定他们放跑了什么不该放跑的人么。 几人跪在殿内,心中懊恼万分,却又甚是惶恐,是怕江飘蓬为此怪罪,只能不断祈祷,那夫妻二人,希望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物——想想好像也没听说有什么年轻夫妻得罪过江飘蓬,所以……是仇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吧。 江大人能放过他们,或者……罪责轻一些。 “辛知燕。” 几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江飘蓬点了一个名字,是那日盘问的两名侍卫之一,有些许深思的问 “你的名字,倒是有些意思,是你的父母为你起的名字吗?” 辛知燕连忙回答 “不是……是以前村子里来过一个老道长,他来我们村子里要吃的,然后在土地庙里住了几天,说要给我们取名字,我们全村的孩子,他都帮重新起过名字。” 云游的僧人道士受了恩惠,给人取名这种事情并不少见,穷苦人家一向没什么正经名字可谈,若是有机会,长大一些以后会由乡贤老爷,或者书生老师,再来就是过路人有缘了,再给取一个正式的名字。 所以这样说,其实并不会引起怀疑,况且辛知燕说的也是实话,确实是有老道士去过为人算命起名,不过若再详细一点,去了解给每个人起的名字是什么……那就不是会让人记得的事情了。 而辛知燕的身份过往也早已经被转移到了江飘蓬手中知悉,贫苦人家的孩子,被龙王部的世子戏耍之后,一怒之下被人诱劝入了万灵承天会,成为万灵承天会里普普通通的一员,在灵王对龙王部取而代之后,他也和其他大部分人一样,被分配到了各个地方去做侍卫。 简单乏味的人生经历。 江飘蓬将他的过往在脑子飞过的过了一遍,才开口问 “为何你要放他们离开?” 辛知燕的脑袋几乎抵在地板上,因为太过害怕,声音十分虚弱 “我……我是怕他们是什么会让别人染上的病,又看他们可怜,所以放他们走的……” “无用的仁慈。” 江飘蓬冷笑一声,低头看向那道趴在地上瑟缩的身影,似乎是联系到了什么,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与怀念,但是随后这一点情绪便被抹去,他带着些许的惋惜说道 “你的经历……倒是很有些与灵公相似,可惜,世上只有一个灵公,至于你么,既然这么喜欢放人出城门,那就一辈子做个看门的侍卫吧。” 他的声音很清淡,轻飘飘的,却完全灭掉了辛知燕要做大将军的梦想。 关于辛知燕的信息是尽数传到他手上的,所以他也知晓辛知燕怎么被那位龙王部世子殿下戏弄,又是被用什么样的理由骗入万灵承天会——说起来这个,倒是让江飘蓬对辛知燕有意放走那所谓的夫妻又降低了一些怀疑,毕竟,辛知燕若因为被戏耍而恨那位世子,应该也连带着对跟在世子身边的明济心没什么好印象。 又但是,放走那两个人,无论是有意无意,都是不能饶恕的罪责。 江飘蓬没责罚人的爱好,但他想要惩戒一个人时,要做的事情往往比责罚更使人痛苦。 比如现在,将辛知燕打一顿也只是疼一时,灭掉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才会让他永远记住这一个教训。 毕竟辛知燕穷苦伶仃,一无所有,支撑他朝气蓬勃活着的,只有那一个所谓的当大将军的可笑梦想。 而事实证明,江飘蓬的话,果然杀伤力很大,他的话音落下之后,辛知燕便浑身一僵,而后无力的趴在地上,头低低的抵在地板上,和他一道而来的另外两人并不敢开口说什么话,只能用余光担忧的看向他。 虽然日常嘲笑辛知燕想出人头地做大将军的想法很可笑,但随着岁月消磨而渐渐放弃这种念头,与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候,被人完全灭掉这种可能,所收到的打击那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甚至担忧辛知燕会不会因为承受不住这种打击而做什么傻事,是已经想好离开之后好好安慰他一番,只是话又说回来,放走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让江大人降下这样中的惩戒呢。 其他跟过来旁听的人,看到这少年人发抖的身躯,也不由也为他感到同情了。 自然以为他是被吓得发抖,或者再没有任何盼头的难过。 看着也还是很年轻的少年人,却就这样被一句话定了一辈子的身份,怎么不觉得害怕和绝望呢,可是再来一想,他这样的人本来也没什么晋升的希望,能一辈子做个侍卫,也算不错的结果了,毕竟还有很多人,可是连侍卫也没得做。 辛知燕确实不敢让别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他激动的厉害。 但他激动的原因,却和旁人猜测的全然不同。 拿他和灵公放在一起比较?!! 那是自己可以想的位置吗?! 他听到这位江大人的话,那一瞬间好像被人敲了一棒子,脑袋都在发蒙,脑子里却又无比清晰的一遍遍响起一声自问,原来他也可以成为那样的大人物吗? 他可以吗? 别人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辛知燕趴在地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握着,指甲陷入肉中,很疼,却让他感觉到莫名的舒畅。 …… 江飘蓬当然并不在一个侍卫,说完那句话之后,他甚至再懒得多看一眼那趴在地上的少年,而是又看向侍卫长,问道 “那之后呢,你们看到了放在盒子里的手指,既然也感觉到不对,难道还是任由他们离开,竟然也没派人追回吗?” 如果辛知燕无意间放跑他们是无用的仁慈,那么明知对方有问题却没做任何的补救措施,那就是愚蠢的渎职了。 “追了,追了!可是,可是……” 那侍卫长连忙应话,放跑人已经犯错,事后没行动肯定罪加一等,怎么会不派人前去追那两个人。 但随后他又支支吾吾,一脸绝望,因为到底还是把人追丢了。 但那也不怪他们,实在是,当日的情形太过诡异,说出来只怕眼前诸位大人也不相信,以为是推诿责任而想出的可笑理由。 但为了项上人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可是,可是追出去几里地,眼看着就要追上的时候,前面却忽然天降大雨,什么也看不清了,如果不追过去,只是小雨,但人往前多走一步,那雨立刻就哗啦下来,就和下刀子一样,砸在身上生疼,好像是故意……故意拦路,不许人越线追过去。”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另外一道恼怒的声音便伴着一声猛拍桌子的声音突兀响起 “大雨你们就不敢追了?两个快死的人都不怕淋雨,你们倒是怕了,真是一群该死的废物,我万灵军留你们何用,不如剁了喂狗!” 那声音如平地惊雷,而对方蓦然起身,兵甲撞击声接连响起,好像真是要因为这无能的言行来剁了他们一样,更是让跪在殿上的三人齐齐心中一颤,抖了一抖,几乎肝胆俱裂,心脉几乎停了跳动。 开口说话的人,是有名的“屠夫”田流炎,其他人说“剁了喂狗”这种话,大多也不过是气头上的话,但这位说出……只怕他是会真的干出来这种事情。 一时间,三人竟感觉到有灭顶的危机,想要开口求饶,却因为太过于恐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迫切的希望有人可以站出来为他们说话讲情…… 但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又何必为他们这些蝼蚁求情讲和呢,况且,是犯了错的蝼蚁。 “何必这么生气?” 其余人皆冷眼旁观,在田流炎要离开位置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口说话,声音里还带着轻松的意味 “他们并无修为,若果真雨水磅礴,寸步难行,也不能怪他们无法追踪啊。” 真正有人,三人激动的稍微抬眼看去,那是一名看起来便很是和蔼的大人,手中握着一串念珠,灵王身边唯有一位大人因为是禅宗弟子还俗,所以因着旧日习惯,常握一串念珠……那是—— 灵王坐下四大将之一的解束悬! 是了,胆敢出口阻拦田流炎的人,除却灵王之外,大大概也只有同等地位的大人了。 田流炎不耐烦的看向他,说道 “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两个残废都不怕雨淋,他们这些四肢健全的,倒是怕了,留之何用!” “两个残废?恐怕没这么简单,我看也没有必要为难他们。” 解束悬掠过殿前几个人感激涕零的神色,又看向坐在对面仍在沉思之中的江飘蓬,慢悠悠的说道 “不然只是一截手指而已,你我起于微末,见过多少残躯断肢,一只手指算得了什么,何必劳动飘蓬如此大费周折,非要面见灵王呢。” 江飘蓬听闻此言,和他对视一眼,仿佛才如梦初醒,看了一眼殿内的人,皱眉道 “是了,我请灵王来此商议重事,你们都跟过来做什么?” 解束悬弯弯眼睛,乐呵呵的说 “当然是因为难得见我们的智囊如此失态啊。” 解束悬回想一番江飘蓬朝会上魂不守舍的模样,觉得他这种状态还真是难得,当然不肯放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于是便也拉着几个好友一通跟来。 江飘蓬:…… 他竟无言以对。 一向无害的人一旦生出什么恶趣味……还真是让人感到无奈与头疼了。 “算了,你们既然跟过来,一些事情倒也省了事后再去通知。” 江飘蓬叹出一口气,随后便站了起来,走到了重要,正对着灵王行礼道 “灵公,撤下连坐诛杀龙王旧部的诏令吧。” 此言一出,满堂惧惊,不知他为何突然讲出这样一句话出来。 商不朝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只是点了点扶手,吐出两个字出来 “原因。” 江飘蓬道 “他们两个已经逃出城外,且有贵人相助……短时间内,怕是追不上了,而就算是杀了所有龙王部之人,明济心也不会回来。” 商不朝的瞳色更重了一些,语气也随之加重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他告诉你的?” “二者皆备吧。” 江飘蓬清淡的说出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话 “这具手指,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明济心从他父亲尸体上截下来的手指。” “你说什么?!” “这,这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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