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利刃刮擦皮肉,凉意刺骨,二月底的鬼天气,谢伽月蹲在墙脚,视线落在一块地上,眼神专注而温柔。 郑秘书道:“谢少。” 谢伽月起身,双手合十:“很久没人这么称呼我了,郑施主,你还是叫我一声明空师父吧。” 郑秘书眼角轻抽,你也就剃了光头穿了身僧衣,其他哪像是出家人,眉眼间那么重的执念郁气,想让人忽略都难。 “谢先生,我家夫人有劳您照顾。”郑秘书恰当地道谢。 谢伽月眨眨眼:“这是我的荣幸。” 郑秘书点了点头就抬脚朝停车的地方走,背后掀起的风里有声音。 “你以为我想照顾他,我不想,沈不渝死了,到我了,我是最后一个,我怎么能是垫底的那个,他排位没排对,我很生气,可他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应该是第一个,我跟他认识的时间最久,整个学生时期都有我的陪伴,我们那么要好,他为什么不把我放在首位……” “应该是想我多陪他一会吧,我想也是,最先走的,是他最不喜欢的。” “他还是把我看得最重,希望自己的最后一程由我陪着走完。” “可是怎么办,我好不想让他得偿所愿啊,谁让他骗我。” “明明都发誓不喜欢那老男人,不在感情上选他了,结果却转头就跟人结婚,当着我的面在婚礼上和老男人接吻,呵呵。” “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绝不会。” “我要看着他死不瞑目。” “……” 郑秘书听不太清那股子神神叨叨,他皱了皱眉,停步向后看去。 谢伽月不解地扬眉:“嗯,怎么了?” 郑秘书探究几秒:“没什么。” 谢伽月举起手臂挥动,笑嘻嘻道:“慢走哦。” . 郑秘书坐上返程的飞机,和他一同回国没去医院的艾希问他,那陈先生的病情怎么样。 “不好。”郑秘书言简意赅。 艾希少有的静默。 “商董一直没醒。”郑秘书捏鼻根,慎重地瘫出内心的焦虑,“我怕他醒了,一切都来不及。” 艾希塞给他一个十字架:“上帝会保佑他们。” 郑秘书没接受这份好意:“我们国家,祈福不找上帝,找佛祖。” 艾希摊手:“有用就行。” 郑秘书心想,就怕是都没用,有件事他谁都没告诉,他看见过商董的灵魂。 三根半夜的站在海边。 那一幕冲击到了郑秘书的世界观,他不认为是幻觉。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灵魂出窍,郑秘书翻阅过相关书籍,得到的答案都是无稽之谈,往深处钻研就是虚无缥缈的哲学。 郑秘书到底还是捏着十字架,有模有样地在身前比划了一番,他无暇顾及上司的老婆在上司昏迷期间,要求其他男人伺候自己背后的原因。 那年轻人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却不畏惧死亡的来临,他是那么的坦然平静。 郑秘书这时忽然就明白,从不沾染情爱的上司为什么会为他破例,那么仓促的结婚,近似迫切地将他捆在身边。 . 病房有台电视,陈子轻偶尔打开看看,郑秘书走后不久,他看电视的时候,左眼的视线一阵模糊,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那感觉并没有好转。 谢伽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把手伸到他眼前挥了挥:“看不见了吗?” “看得见。”陈子轻强自镇定。 “那就是看不太清了。”谢伽月盘腿坐在床边地上,啃着手指甲自言自语,“你没被幸运女神光顾啊。” 陈子轻听着他指甲磕碰牙齿发出的咔嚓咔嚓声,觉得刺耳牙酸。 谢伽月把十根手指的指甲啃得乱七八糟,有些地方已经见血都没发觉,他趴到床前,下巴垫着床被,安安静静地凝视着被病魔缠身的人:“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子轻眼皮耷拉着:“有点。” 谢伽月爬起来给他量体温:“是发烧了哦。” 转而就隔着被子拍拍他心口:“没事,不怕,我给你拿药,你把药吃了就会好。” 陈子轻吃了药,精神十分的萎靡。 谢伽月坐回地上,一双亮晶晶的小狗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忠诚,可爱又乖巧。 陈子轻欲言又止:“谢伽月……” “叫我阿月,”谢伽月说,“如果你是真心想和我聊的话。” “阿月。” 谢伽月笑容灿烂地应声:“在!” 陈子轻没恍惚地仿佛看见穿着校服的少年,他说:“我过几天就二次化疗,那几天会很痛苦。” 谢伽月不问世事一般,眼神单纯,一副“然后呢,所以呢”的表情。 陈子轻丧气:“算了,不说了。” “为什么不说下去?”谢伽月循循善诱,“你在我身上费心思,我能感觉得到,你多想想我,想想怎么对付我。” 陈子轻脸色惨白:“我现在喘口气都累,怎么想。” 谢伽月胳膊撑着床,上半身压在被子上凑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成功总要付出血泪,子轻,你不能想着不劳而获。” 陈子轻把脸撇到一边:“别挨我这么近。” 谢伽月无辜:“我又没有口臭。” 陈子轻:“我有!” “我闻闻,”谢伽月离他更近,深深呼吸着他的气息,“没有啊。” 陈子轻想把他扇到楼下。 谢伽月把脑袋靠在他耳边,声音很轻地说:“子轻,你要瞎了,没事,没事的,我做你的眼睛。” 说着,就虚虚地蹭了蹭他耳廓上的细小绒毛,犹如山洞深处阴湿的大蛇吐信子。 四年前我伤了你,我这条命是你从几家手上救下来的,按理说,我的确欠你一条命,还你也无可厚非。 但是…… 没人规定欠了别人的人情就要还不是吗,我不还,你也不能报警让警方把我带走判刑。 况且,我提醒你换个方案,用点心,你做到了吗,没有,这让我很失望。 我就不还你。 . 陈子轻化疗前一天,谢伽月发了次疯,这回不是新养的那盆含羞草出了岔子,而是别的问题。 谢伽月慌乱地哭喊:“子轻,我夹在书里的头发不见了!” 陈子轻茫然:“什么头发?” “你掉的。”谢伽月哭着说,“我一根根的数清楚,一根根的理顺放在书里,每天摸很多遍……” 陈子轻不耐烦:“不见就不见了。” 谢伽月崩溃地尖叫:“什么叫不见就不见了?那是我的私人财产,我没有乱放,现在突然就没了,找不到了,我的损失谁来承担?!” 陈子轻捂住耳朵,撕扯着破烂的嗓子,用比他更大的音量吼:“那你说怎么办!” 谢伽月哭得眼眶有些充血:“你赔我。” 陈子轻喘了喘气:“我头上哪来的毛。” 谢伽月说:“你其他地方有。” 顺着谢伽月视线停留位置望去的陈子轻:“……” 他眼珠一转,当场就掀被子:“行吧,拔吧,要多少拔多少。” 谢伽月停下哭声,直愣愣地看着他。 陈子轻说:“不拔了?” 谢伽月眼神躲闪:“那里的毛拔起来很疼。” 陈子轻冷着脸:“你不是要我赔你吗,就让我疼呗,疼死拉倒。” 谢伽月扭扭捏捏:“还是不拔了,我不要了。” 陈子轻以为自己总算是把他镇住,哪知他害羞地来一句:“你又不让我用嘴拔。” “…………” 陈子轻受不了地在内心呐喊:“小助手,谢伽月这NPC在别的任务世界也这样吗,也是这死德行???” 【别问我。】 陈子轻莫名其妙,小助手怎么一股子火药味,怎么了,难道他在其他宿主那儿被谢伽月恶心过? 估计是这回事,工伤啊。 陈子轻身前一沉,谢伽月把他掀开的被子给他盖回去,压了压被子边沿:“含羞草叶子掉了,头发没了,子轻,我的东西正在一样样被人夺走。” “能被夺走的,说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陈子轻敷衍道。 谢伽月孩子气地撇嘴:“你别给我洗脑,我不认同你的观点,到我手上的,就是我的。” 陈子轻不和他争论。 谢伽月垂下哭红的眼睑,居高临下地凝视眼皮底下的人,你当初问我会不会开枪,我说我会,我雀跃地提醒你我的枪法很好,曾经手把手的教过你。 你还问我知不知道打哪里能一击毙命,我以为你要我杀什么人,原来是杀我自己。 所以你给我准备好的死法,是死于枪口之下,我开枪自杀。 不止是这样吧。 沈不渝每次来找我都是垂死挣扎,足以证明你不是单纯的要他死,还有别的条件,会是什么。 跟今生无关,而是涉及到来生,对吗。 那会是什么……我想想……来生不再相见? 谢伽月把嘴里软肉咬得血淋淋的,看来商少陵,沈不渝,再到我谢伽月,我们缠了你几辈子,要你跨过时空的长河来让一切纠葛结束在今生。 可我把全部都压在了下辈子。 这让我怎么放手。 我不会放手的。 谢伽月东张西望:“为什么我总感觉这里有第三个人在场。” 陈子轻说:“你神经衰弱,与其在这神经兮兮,不如挂个神经科。” 谢伽月满脸委屈:“你觉得我臆想症。” 陈子轻冷哼。 谢伽月忽然压低声音,每个字都从喉咙深处碾出,听起来有股子难以形容的诡异,他说:“是不是你也有那感觉,你什么都知道。” 陈子轻不答反问:“我知道什么?” 谢伽月眼下闪烁,要不我再掐你一次,看看电流还会不会出现,或者,试着捂死你也可以。 哈哈哈,不是吧,你有守护神? 你有守护神,怎么还让你患癌,眼睁睁看你疼?那么没用,还不如让我做你的守护神,可惜我是个凡人,成不了神。 那位一定看我极不顺眼,想杀我又杀不了,我这命可真是值钱。 这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不是吧。 高纬度,低纬度,这世界就是后者,我们都是玻璃缸里的鱼虾。 商少陵不清楚你有隐藏身份,沈不渝发现了你的这个秘密,却没查出来秘密是什么。 不知道我能有怎样的收获。 谢伽月又开始哭:“一根头发都没给我留,我没有念想了。” 陈子轻的精力很差,就这么在他的哭声里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焚烧的味道让陈子轻惊醒,病房窗帘拉着,扑上来的日光显得暗淡朦胧。 谢伽月手持三柱香,从他头顶扫到脚,又从他脚扫到头顶,来来回回地扫着,口中还在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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