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晚上,管家发现门口有个身影,第一反应是先生等的新护工来了,他迅速去开门。 来人手上捧着一盆含羞草,身穿僧衣,手缠佛珠,满面清瘦幽静:“阿弥陀佛,施主吃晚饭了吗?” 他愣了几秒:“吃过了,师父……谢先生进来吧。” 谢伽月往病房里探头:“贫僧进去,会不会打扰到正在休息的病人?” “谢伽月!别在门口演了!”里面传来一声叫喊。 谢伽月唇角翘了翘:“他叫我了,那我进去了。”然后对反应不过来的老人礼貌道,“借过。” 管家下意识腾出位置,看他擦肩而过,鼻息里是他身上的焚香味。 僧人和俗家人,竟然切换的那么自如。 . 谢伽月没把含羞草放在客厅,他直接端进病房,端着走到病床前。沈不渝死前给他发过短信,内容是——护工这份工作,我不要了,赏给你了。 赏吗? 沈不渝那蠢货不要的东西,我会要?我稀罕? 我要是稀罕,就不会早早就离开医院,离开朴城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走得远远的,我在小洋楼里敲木鱼,抄经书,诵经拜佛,日复一日,过得不知多安宁。 我有个心魔。 我走这趟没别的目的,只是想结束心魔的痛苦,给他一个解脱,从此以后,我就能专心修行,参佛,入道。 沈不渝拿什么跟我比,他哪有我这能耐,他一介凡夫俗子,只会怨天尤人,明明是自己的困境,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不一样,我亲自打破困境,走向光明。 一声痛叫从谢伽月的头顶心刺入,瞬间就刺穿他整个头脑,他木然地俯视忍受疼痛的人,一个瘦脱形的……怪物。 敛之怎么变成怪物了? 是了,他得了癌症,这转移那转移,又是化疗又是放疗,他的神秘不可测呢,去哪了?搞什么,他为什么要老老实实的当个抗癌患者? 陈子轻按着胯骨的手哆嗦个不停,那股虚软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痛得脱力接近昏厥。 谢伽月抱着含羞草跟他说话,声音模糊不清,又近又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陈子轻意识断了会又连上点的时候,谢伽月已经把含羞草放在床头,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敛之,我帮你解脱吧。”谢伽月呢喃,“你看你这么痛苦,长痛不如短痛,你忍一下,很快的,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指间就收紧,力道不断加重。 “你忍忍,快了快了。”谢伽月轻声细语,“沈不渝那么狠心,眼睁睁看你痛苦,我心软,也比他更心疼你,我坐这么久的车过来,连口水都没喝,本来我想着明后天再帮你的,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忍心看下去。” 陈子轻被一层接一层的窒息淹没,一张苍白的脸紫红,额头一根根的血管暴突,脚抵着床单乱蹬,他想去扯谢伽月的双臂,手却抬都抬不起来。 谢伽月的手猛然一抖,没了力气。 陈子轻终于能吸到氧气,他咳着喘着,眼泪鼻涕都狼狈地流出来,等他缓了缓,就抓起柜子上的水杯砸过去。 谢伽月被砸破了头,他抹了些血擦得脸上哪都是:“呜……我怎么能掐你,那不是我,那是附身在我身体里的魔鬼……对不起……原谅我……你别生我的气……呜呜……” 瘆人的哭声在病房响起。 陈子轻任由谢伽月哭,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每一下咳嗽都疼。 谢伽月把嗓音哭哑了,撩起僧袍的宽袖擦眼睛和脸,结果袖子上也沾了血迹,他把自己搞出命案现场目睹爱人惨死的主人公姿态,一双含泪的葡萄眼空洞:“沈不渝死了。” 陈子轻想过他会跟谢伽月聊沈不渝的死,没想到会是这时候,他猝不及防,短时间内没想要怎么应对。 谢伽月眼泪汪汪:“他怎么死的?” 陈子轻照实说:“在我面前开枪自杀了。” “真是想不到。”谢伽月抽抽嗒嗒,“我以为他要和你不求同年同合约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怎么会先走一步,太让我意外了。” 随即就说:“是你的意思吧。” 不是问句,是陈述。 谢伽月目光缱绻,语气亲昵:“告诉你哦,我不是沈不渝跟商少陵那两个蠢货,想着要把命还你,要让你开心,我不会,如果你想让我步他们的后尘,那你就必须换一套方案,可别偷懒哦。” 陈子轻咳起来,瘦得皮包骨的身子一颤一颤的。 谢伽月在他床边痛哭流涕:“你看你,那时候还不如喝了我给你带的药,这样你就不用痛苦了,你错过了,我也错过了,我们都错过了。” 陈子轻嫌弃道:“你不是说你没鼻涕吗?” 谢伽月哭红的双眼瞪大:“不是鼻涕,是我脑子里流出来的脑浆。” 陈子轻:“……”我要疯了。 谢伽月说:“等我把脑浆都流干,我也就死了,要不你等等?” “啊,不行,我不能想怎么死就怎么死,你给我铺好了路,我要死,只能照着你规定的死法来实施。”谢伽月自言自语一句,对他露齿一笑,漂亮得惊人,也让人发毛得惊人。 陈子轻让他去客厅哭。 “你叫我来,又把我往外赶。”谢伽月委屈地抱走含羞草,当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满是泪和血的脸上表情一变,他去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垂眸看自己的手。 当时他掐里面的人脖子,突有一股电流袭击了他,到现在他的手指都很麻,也痛。 电流是哪来的,凭空出现的吗?不让他把人掐死? 好玩,好玩好玩。 谢伽月弯起的唇角很快就压下去,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一个没有生机的洋娃娃。 陈子轻不清楚谢伽月的状态,他在心里问:“陆哥,你在吗?” 【他不在。】 陈子轻有点惊讶:“下线了啊,我都没收到通知。” 【故障。】 陈子轻了然:“噢,那有你陪我也是一样的。” 【助手怎么比得上监护系统。】 陈子轻:“啊呀,别这么说,在我心里,你挺好的。” 小助手没动静了。 陈子轻唉声叹气,陆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线,是下班了,还是违规被封号,像游戏一样,要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登录。 那陆哥手底下的宿主们联系不到他,岂不是很慌。 陈子轻哭笑不得,我自己什么处境,怎么还担心起同行来了。他虚弱地躺了会,没多久就昏睡了过去。 . 谢伽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看了他几分钟,眼珠转动着在找什么,最终停留在床头的靠枕上面。 掐过了,没掐死,不想再用这方法,也不敢用,他那么爱敛之,怎么会不怕,怎么舍得。 那就捂死吧。 捂死不会那么疼。 是我的错,我怎么能让敛之疼,怪不得他挣扎得很厉害。 谢伽月欲要去拿枕头,忽然感觉一双森冷恐怖的眼睛把他钉在原地,他滞了滞,从癫狂失控的边沿回来点,理智开始一点点恢复。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真的假的啊?” “不会吧?” “我找找。” “不急不急,我来找找看。” “在这里?”谢伽月在床边蹲下来,他往床底看去,失望地摇摇头,“没有。” 他去窗边掀堆在角落的窗帘:“是不是在这?” “还是没有。” “到底藏在哪儿?” 谢伽月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兴奋地快步过去:“敛之敛之,我跟你说,有人在和我们玩躲猫猫,你陪我一起找。” 陈子轻被谢伽月拉住手,软绵绵的像根面条,滚好吗,烦死了。 “哈哈哈,我知道了,不是人,是鬼,医院里阴气重,死的人多,肯定有没去地府报道的,在这飘着。”谢伽月对着虚空笑喊,“嗨,你好啊,请问你是哪位,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什么地方的人?” 陈子轻不怕鬼,怕谢伽月这神经病,好想快点送走,但他知道这不可能,谢伽月难搞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怎么不理我,真没礼貌。”谢伽月不满地“啧”了声,他搬椅子坐到床边,双手托腮,笑盈盈地说,“没关系,只要那鬼不走,就会再出现,到时候我们建个交,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是在为了死后的你做打算。” 见陈子轻愣住,谢伽月俏皮地眨眼:“是不是感动到了?那你原谅我掐你的事了吗,原谅了吧,反正我对你还有用。” 陈子轻不想搭理他一个字。 谢伽月安静了没一会,手臂压着床被脑袋枕上去,乖乖地看他虎口处的小痣。 死亡的气息和各种药味,消毒水味揉成医院独有的味道,像猪肉正在腐烂,也像水沟里的尸体,谢伽月闭上眼睛深嗅,看起来享受得很。 陈子轻把谢伽月赶走,浑身是汗地的挪步浴室洗澡,一般像他这种病人要有护工在旁边看守,以防发生意外。他能用谁,管家?商家佣人?还是谢伽月? 算了算了,陈子轻让小助手帮他忙。 【都是马赛克,看不到。】 陈子轻抽抽嘴:“我知道啊,打了码的嘛,我又不是让你看我洗澡,我只是想你在我出什么意外的时候,及时通知其他人。” 【我在线时间缩短了很多,随时都会下线,你洗快点。】 “啊,我以为你不下线,一直在呢,助手不是时刻跟进的吗,出什么事了啊?” 【没事,你别管。】 “……好吧好吧,你工作辛苦了。” 陈子轻尽量快些洗了个澡出来,身上又是一层虚汗,洗了等于白洗,他趴在床上,苦中作乐地拿自己开玩笑,没头发还蛮好,洗了头都不用吹。 半夜,谢伽月站在他床边,他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谢伽月小声说:“敛之,有人要害我。” 陈子轻还没出声就被谢伽月打断,神经病把藏在身后的含羞草拿出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你看,它的叶子都掉下来了。” 还真没了,光秃了,所有叶子都在土上面趴着。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不适应环境吧。” 谢伽月有他自己的看法,还十分坚定:“人为的,一片片拔掉。” 陈子轻说:“谁这么闲。” 谢伽月幽幽地说道:“沈不渝的鬼魂。” 陈子轻无语:“他要是回来了,就只是拔你含羞草叶子这么简单?” 谢伽月似乎根本没听,自顾自道:“商少陵的鬼魂回不来,沈不渝也不可能,他们真可怜,死了就死了,什么都不是了。” 陈子轻胃里难受,谢伽月还在那为含羞草哭丧。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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