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诧异,“你没睡?” 按照分派,云起良应该是跟他一个班。但这小子看上去可不像是睡过一觉的样子。 “我刚才在靠近城外的那一边,”云起良左右看看,压着嗓子颇紧张的看着他,“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见有人笑。” 秦时,“……” “是真的!”云起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急得险些跳起来,“是个老女人的声音,笑得还很开心。” 秦时,“……” 秦时不是不相信,而是突然间想起了当初在石雀城外的小院里听人讲遇到蛊雕的经历,据说它们的王就是一个老婆子……该不会就是她吧?! “你跟别人说了?” 云起良摇摇头,“就跟琼哥说了,他让我别跟人说。” 他其实也不想说的好吗?半夜里听见这种声音,小时候听过的那些鬼故事全都在记忆里活过来了!活灵活现的! “不管它是人是鬼,”秦时安慰他,“既然没扑上来,应该对咱们没兴趣。” 或者是吃饱了,或者干脆就是想找一伙儿人给它们当向导。毕竟大漠茫茫,除了商队里那些积年的老向导,也没人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秦时浑身发毛,连忙把这个猜想告诉了贺知年。贺知年却觉得如果真是蛊雕王,没有扑上来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感应到了水关山的气息。 秦时最初遇到水关山的时候,其实是在昌马城,而昌马城是距离石雀城最近的一座城池。估计水关山的那些手下如今还盘踞在昌马城里,而蛇类会捕捉小型动物为食,这是物种的天性。哪怕它们双方都有修炼成精的大妖,这种源自生物链的压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蛊雕又刚刚洗劫过了石雀城,并不缺少食物。在这种情况下,它们绝不会冒险与虺一族正面为敌。 秦时不解,“那它大半夜的笑什么?” 贺知年无语,“说不定只是给手下发信号,不一定就是表示它心里高兴……又不是人,总不会是吃高兴了的意思吧?” 秦时摸摸下巴。别说,他还真没听过正常情况下蛊雕如何跟同伴传递消息。 贺知年摇摇头,心想妖怪发出的声音有什么好琢磨的呢?现在只要知道它们不敢扑上来开饭不就好了吗?! 贺知年开始琢磨另外一个问题:水关山到底会跟着他们多久? 水关山还是那副平淡又略有些猥琐的模样,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商队的人都以为她是秦贺两人的同伴,她也只能跟着这两人到处跑。 秦时感觉她大约是有些不耐烦的。无奈小黄豆爱黏着自己,水关山没有办法,只能这么跟着他们。 有了贺知年的解释,秦时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 不管妖怪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相处方式,谁又是谁的天敌,只要它们别来祸害不相干的老百姓就好。 暴雨过后,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提心吊胆过了一夜的商队诸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石雀城。 秦时晾在马车上的训练服也干得差不多了,被他卷巴卷巴塞进了包袱里。小黄豆在旁边跳来跳去地捣乱,想把衣服从包袱里拖出来。它从生下来就被揣在这个衣服的口袋里,很不习惯秦时穿别的衣服,尤其普通的短衫还没有口袋。 最后还是贺知年翻出肉干来撕碎了喂它,这才把这一茬给揭过。 或许真是有水关山坐镇的缘故,他们接下来的路程都非常顺利。既没有遇到打劫的土匪,也没有遇到什么妖怪。 唯一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就是这一路时不时就会遇到被野兽撕咬的不成样子的尸首,而且这些尸首看上去都还比较新鲜。 云从盛等人分析,这些尸首大约就是之前石雀城里逃难出来的百姓,他们出了城一路向东,试图逃难到大唐的关卡附近,以求得军队的庇护。但不幸的是,之前洗劫了石雀城的怪物也尾随在后,一路追着他们前进。 这种联想让人细思极恐。他们既怕走得太快会遇见这一伙儿妖怪,同时又迫切的想要赶回关内,好彻底避开这种风险。 这种矛盾又恐慌的情绪几乎蔓延到了整个商队,并且在入关之前的某一天,在打前锋的几个小伙子带回了前方有妖怪噬人的消息时,到达了顶点。 带回这个可怕消息的人正是云起良。 这个倒霉的小伙子当初听到蛊雕王在半夜发出的笑声,连着几天睡不着觉。好容易才缓过来,又让他碰到了这种凶残的画面。给大家讲述的时候,他浑身都还在抖——没办法,哪怕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妖怪这种东西,还是太超出认知了。 “我们好端端地赶路,”云起良抱着宽刀,浑身直抖,“就看见前面一大片阴影飞起来,是,是秃鹰!娘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秃鹰!” 云从盛神情肃然,“只是秃鹰?” “秃鹰飞起来之后,我们才看清楚下方挤满了毛茸茸的狐狸崽子……”云起良比划了一下大小,“或者不是狐狸也不一定,这么大,黄棕色,身上都沾着血……至少也有几百只。那些秃鹰在等它们吃完了好去抢食。” 云从盛稍稍有些疑惑。他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些小伙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至于看到野兽抢食就吓得直发抖。 “接着说。” 云起良抖得更厉害了,“它们吃的是……是人啊!” 第44章 笑声 云起良和同伴探路的任务远比他自己的叙述更要危险。 秃鹰被来人的马蹄声惊动, 在荒原上成片飞起,露出了被它们挡在身后的、成群结队的蛊雕。而围聚在蛊雕周围的,还有一些沙狐鬣狗之类的小型凶兽, 它们是这个进食队伍中的第二梯队。 被它们包围在中间的, 是一队逃难的百姓。 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听到人类发出的挣扎呼喊, 云起良只看到四分五裂的马车,洒落一地的行李和马车旁边的一片片鲜血。 这时, 在一片毛茸茸的棕黄色当中,一只毛色棕黑的蛊雕抬起头,朝着云起良的方向看了过来。它的体型要比周围的同伴都大,毛色也更加油滑光润,一双荧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目光中仿佛带着无尽的杀意。 云起良在与它目光相碰的瞬间,整个人像被浸泡在了冰水里, 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 然后他的目光在这头怪兽的嘴边凝住了:被怪兽叼在嘴里的, 是半个婴孩的身体。 这一瞬间, 云起良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跟着商队走南闯北, 也算是见过生死的人。但有生之年他连想都不敢想,竟然会让他看到这种凶残冷血到极致的画面。 怪兽放下嘴里的食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 所有正在埋头进食的怪兽都停止了动作, 一起抬头朝着云起良的方向看了过来。 云起良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对不能掉头跑, 一旦他们把后背交给了野兽,那就离死也不远了——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 没有人会跑得比野兽还快。 他给身后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几个人竭力控制住躁动的马匹, 开始谨慎地后退。 但怪兽们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它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集结的过程,一边谨慎地靠近一边在荒原上张开一个扇状的队形。 而那些跟在它们身后等着开饭的野兽们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唯有秃鹰,围在之前的猎物周围,既不敢自作主张地上去抢吃的,又不舍得舍弃这些现成的食物,拍打着翅膀发出躁动不安的鸣叫。 野兽们从进食点散开,也露出了沙地上被啃食得乱七八糟的人类的尸体。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满眼的鲜红还是刺得云起良眼睛疼。 他觉得他大概要死在这里了。 “后来呢?”云从盛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后来,”云起良咽了一口口水,“它们就把我们给包围了。个头最大的那一只又开始吱吱叫,然后……它们就把我们给放了。” 云从盛,“……” 周围的人,“……” 被周围一圈人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盯着,云起良也急了,“是真的,不信你们问老三!它们当时就是吱吱叫了一阵,然后包围圈就散开了,我们往后退,它们也没有继续追。我们……就这么跑回来了。” 人群的外围,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一起看向旁边的水关山。 水关山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懒洋洋地半眯着眼。小黄豆站在她的肩膀上一边拍翅膀一边朝着秦时啾啾叫。 秦时伸手把它抱了回来。他觉得小黄豆似乎不怎么喜欢水关山。这里头或许有物种之间微妙的对立关系。比如蛇类会以禽鸟为食,但重明鸟的身份又会反过来克制蛇类和普通的妖物。 小黄豆在他怀里蹭了蹭,圆溜溜的小眼睛透着欢快,因为又回到了它喜欢的怀抱里,开心的啾啾叫了起来。 秦时摸摸它的小脑袋,觉得不管什么物种,幼崽都是如此的天真烂漫啊。或许姑获鸟就是被幼崽的这种蓬勃朝气所吸引,所以才会总想着去偷人家的孩子。 云从盛和他的手下也商议不出什么。他们对妖怪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妖怪们为什么会放他们一马。最后的结论也只能是继续往前走。 总不能因为忌惮前方路上有妖怪,他们就在半路上安家呀。 幸运的是,等他们赶到之前云起良遇妖的地方时,除了半空中还有几只秃鹰盘旋,妖怪们都已经离开了。 云从盛安排了几个小伙子去收敛遇害者的遗骨——在经过了妖怪们一轮一轮的开饭之后,其实尸首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他们将这些碎骨就地掩埋,然后继续赶路。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在荒原上扎营的商队又一次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嚎叫,以及不知是妖是兽发出的诡异的笑声——女人的笑声,欢快又温柔,却让听见的人血液都变冷了。 商队的人点着火堆,一整夜都没人敢阖眼。 秦时抱着小黄豆跟贺知年靠在一起小声嘀咕,“它们是想给水关山传递消息?” 贺知年摇摇头。 秦时的短褂子没有口袋,小黄豆只好睡在他的臂弯里,肉呼呼的小身体已经长出了一层软绵绵的新绒毛,娇嫩的乳黄色,毛尖还泛着一点隐约的银光。 除了更胖更圆,看上去还是很像小鸡崽。 “有水关山,还有重明鸟,”贺知年轻声说:“我们应当可以平安入关。” 贺知年说的轻松,但眉头皱着,显然心中还有难以确定的事。 秦时却在听到“入关”两个字之后呆了一下。别人入关是为了要回家,他却并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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