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摸了摸无忧无虑的小鸡仔,抬头问贺知年,“向下游走?这些东西,对我们还会产生干扰吗?” 贺知年垂眸,也不敢再看对面岩壁上一片一片的萤火虫了,“我听说蜉蝣一族,有一支被人称作青蜉蝣,它们寄生于地下,生存之地多是地质结构较为特殊的区域。” “奇特,”秦时咀嚼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听贺知年话里的意思,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应该就是青蜉蝣了。但这里要说地质结构有多么奇特也说不上。西部各地,关内关外,日常生活取水多靠地下河流。又有雪山雪水融化后渗入地下,汇入地下河流,滋养民生,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贺知年解释说:“以前曾有方士在地下阴阳火交汇之地遇见过青蜉蝣。” 秦时,“……” 秦时一头雾水。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阴阳火说的应该就是明火,比如地下岩浆,和诸如磷火一类没有温度的火焰吧? 秦时觉得贺知年说起这些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仿佛是个人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在这个时代,这一类的名词是十分普及的,大多数人都知道的? 秦时犹豫起来,担心问得多了会引来别人对他身世的怀疑。他虽然不打算一直跟同伴隐瞒自己的来历,但穿越这种事毕竟不好解释。要是被什么心思不正的人知道,搞不好还会惹来其他的麻烦。 秦时决定还是先不问了。 第33章 下游 贺知年没有注意到秦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疑虑,自顾自的沉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说道:“青蜉蝣虽然会将人引入幻境,但其实能力并不强。我会中招,一是身上带伤,精气神不强。二也是有些大意了,完全没有提防。” 他还不知道秦时也中招了,是被重明鸟给叫回来的,还以为秦时这种从寺庙里还俗的僧人身上有佛法加持,怀里还揣着重明鸟这么一个瑞祥,故而邪祟不侵。 秦时也懒得多做解释,他只想知道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做。 贺知年指了指地下河奔涌的方向,“咱们从上游过来的,这一路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合适的出口……” 他停顿了一下,意识到他这话说的有问题。事实上他们俩都是被澎湃的水流携裹着卷下来的,一路上被礁石给撞的七晕八素,甚至当中还昏迷过去了。换句话说,他们压根说不清这一趟漂流到底把他们卷出了多远一段路。这一路上有没有出口,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贺知年改口,“地下河流大多会在某个合适的地点冲出地表。” 秦时点点头。他想到了楼兰城的取水房。沙漠地区,只有依附水源,人才有活路。地面上的人也会想尽办法寻找地表之下的河流。 再说上游还有一堆怪兽等着开饭,就算他们能确定这里距离昌马城到底有多远,也不适合往回走。 “走吧。”贺知年起身,伸出手来拉他,“尽量不要往岩壁上看。” 秦时一手捧着吃饱喝足有些昏昏欲睡的胖鸟,一只手拉住了贺知年的手。用力一拽,将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 腿有点儿麻。秦时踉跄了一下,上半身前倾,肩膀撞在了贺知年的肩膀上,撞的他也跟着后退了两步。 小胖鸟被惊动,略有些迷茫地睁开圆豆眼左右张望,撒娇似的冲着秦时啾了一声。秦时低头看它,见被它拢在翅膀下面的蛋壳都差点儿飞出去了,难怪小胖鸟不乐意。 他把剩下的将近三分之一左右的碎蛋壳收进了口袋里,有些发愁的问贺知年,“这些东西吃完以后,给它吃什么?” 贺知年拿手指戳了戳小胖鸟的肚子,得到了尾巴冲着他的待遇。 听到秦时的问题,贺知年想了想说:“蛋壳还够它再吃一天。蛋壳蕴有能量,是幼鸟最好的食物。这里不缺水,有水的地方应当有鱼,还有山岩里的苔藓、小虫之类的,都可以作为重明鸟的食物。” 秦时放心了,他翻了翻口袋,把昏昏欲睡的小胖鸟塞进自己身上最大的一个口袋里,塞进去之后还体贴的在口袋外面轻轻拍了两下,好像在哄小娃娃睡觉。 贺知年,“……”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自己戳了小胖鸟的肚子,就被它用尾巴对着了。 随着他们起身,附着在岩壁上的青蜉蝣无声无息地飞了起来,像一群受到惊吓的萤火虫似的,在地下河上方的水雾里盘旋良久,才又无声无息地落回到了岩壁上。 秦时回头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浮起一丝疑惑,不明白只是地下河,又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青蜉蝣在这里停留呢? 在幽暗的环境里赶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没有自然光线,他们分不清日夜,也顾不上考虑日夜的问题,只能走一段停下来休息休息,然后起来继续赶路。 身边是湍急的河流,凶猛地撞击在两岸的岩壁上,细碎的水花扬起半天高,雾气一般笼罩在河流的上方。河对岸岩壁上的青蜉蝣也像是隔了一层纱,闪闪烁烁的光点也显得遥远又朦胧。 脚下是湿润的沙土和嶙峋的岩石,并没有适合人行走的路段。 景色仿佛凝固了,除了两岸附着着青蜉蝣的微微泛光的岩壁,就只有咆哮着冲向前方的河流,这让秦时有一种陷入了迷境的错觉,仿佛遇到了“鬼打墙”。 这种重复的景色会给人的神智带来极大的冲击,令人情不自禁的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在这样叵测的环境里一旦心态崩掉了,那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秦时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彻底疯掉了。 贺知年停了下来。 秦时惊觉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就有些迷糊了,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软乎乎暖乎乎的一个小毛团,轻声问贺知年,“贺大哥?” 贺知年回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时看到他的双眼在幽暗的光线里泛着亮光,那是非常清醒的神色,好像令秦时感到有些惶惑的鬼打墙一样的景色,并未对贺知年产生足够的影响。 秦时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河里探了出来,无声无息地缠住了他的脚踝。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秦时甚至只来得及将匕首攥进掌心里,就在天旋地转之间,被什么东西捆紧了双腿,拽进了湍急的河流中。 秦时猝不及防的被呛了一口水,身体远比大脑更快一步的做出了反应:掏兜,赶紧把小胖鸟扔出去。 但他的手还没伸进口袋里,就被一条冰凉柔软的绳索缠住了。绳索极快地绕过了他的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腋下穿过,将他这只拽到了背后,牢牢捆住了。 秦时,“……” 秦时像一个坐在课堂上的中学生,似睡非睡之际,被老师突然叫起来回答问题,满腔困意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一瞬间烟消云散。握着匕首的右手当机立断,反手握紧了匕首,探到背后用力一划。 缠着他手腕的绳索猛然一哆嗦。 秦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脖颈旁边擦过。很奇特的触感,凉滑粘腻,却又充满了绷紧的力量感。 然后缠着他手腕的力量就松开了。 秦时顾不上去观察从他颈侧擦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手忙脚乱地去掏兜。手一伸进去,才发现口袋已经空了。 秦时的心也不由得一空。 小胖鸟呢?! 秦时奋力往水面上游去。 地洞里温度低,水中温度更低。他的动作远不如自己预期中那样迅速,更要命的是,一到水下,他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地洞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附着在岩壁上的青蜉蝣发出的微光,水面之下更是黑漆漆的一片。但在此刻,在这一片幽暗的背景之上,却有一条一条的黑影疾速闪过。它们在湍急的水流之中仿佛没有任何滞碍,就那么自如又无比轻松地靠近它们的猎物,如猫儿戏鼠一般,时而拖拽着他们往水下潜去,时而又窜出水面,发出一种奇异的嘶鸣。 秦时爬山涉水的本事是经过特训的。但他特训的时候也没有被大蛇拖着上下飞,在这种毫无章法的疾速拖行之中,他的世界完全被颠倒了,分不清上下左右。唯一能够把握住的,就只有在窜出水面的间隙里赶紧喘口气。 至于是不是又撞到了河岸两边的礁石,拖行的大蛇是不会在意的。 在水里泡得久了,大约是温度太低,秦时在大蛇的速度放缓之后,竟然神奇的感觉自己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能分辨出拖着自己往前窜的这条大蛇约莫是个队长一类的角色,因为在他们的前后左右,还护卫着不知多少条大蛇。 黑色,都有小孩儿的手臂粗细。 秦时不确定它们是不是昌马城地下裂缝里看到的那条从上方洞口垂下的蟒,以及它的子子孙孙。但它们确实很成规模,而且守纪律,行动一致。 秦时觉得自己对于这种生物的认知也被刷新了。在他的印象里,这种冷血动物并不是群居属性的。 趁着窜出水面的功夫,秦时的视线飞快扫过自己的上方:黝黑的洞窟,悬浮在河流上方宛如萤火虫一般的青蜉蝣,飞溅起来的水花…… 唯独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一抹娇嫩的乳黄色。 也是,那么小小的一团,他要怎么指望它能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追上来?只怕其中某一条大蛇张张嘴就把它给吞掉了。 大蛇猛然间飞窜入水下,秦时眼前一黑,冰凉的河水瞬间吞没了他。河面之上那些鼓荡耳膜的水声也沉寂下去,变得柔和模糊。 秦时像进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安静沉凝。 灵魂出了窍,占满心房的惊惧与疲惫也仿佛被深水的压力从意识里强行挤了出去。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就此睡去似乎也不错”的想法。 转瞬之间,大蛇拖着他又从河里飞窜了出来。 澎湃的水声扑面而来,震碎了秦时心里刚刚生出的那一点儿颓丧。他深吸一口气,抓紧时间打量四周,却发现他们已经到达了一处位于河道中心的孤岛。 地下河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河面变宽,河道中间被淤积的砂石堆积成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小岛。 河流的速度却依然不见减缓,在两岸的山岩上撞击出巨大的声响。 秦时觉得这一带的青蜉蝣好像比上游地带更为密集,因为可见度提高了,他甚至能看清楚盘旋在这片小岛周围的密密麻麻的黑蛇。它们潜在水下,仿佛一群看守。而他此刻就成了那个需要被看管起来的囚犯。 秦时不敢抬头看岩壁上的青蜉蝣,但低头看着水下的景象也很伤眼。把他拖到岛上的那条黑蛇也不见了,秦时盘腿坐在潮湿的沙土上,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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